第八章:再戰蘆子關(5)
不同時代的人有不同的夢想。先秦的人們最大的夢想便是從一無所有的無產階級進階為擁有土地和奴隸的“大夫”階層,漢代士人的夢想是能夠位列“三公”甚至自己的子子孫孫都能夠位列“三公”,魏晉南北朝士大夫們的夢想便是自己的家族能夠與帝王家“共天下”,隋唐的士人最大的夢想便是能夠成為享受實封的功臣宰相然後拍著自己的坐床變著法子地向後輩年輕人誇耀,至於後面的兩宋一直到明清,士人最大的夢想也不外乎中狀元、點翰林、入閣拜相光宗耀祖……
不過在廣順二年,這時候天下最榮耀最舒爽的事情既不是封公爵也不是拜宰相,而是擁有一塊半割據的地盤,擁有一支相對獨立的軍隊,成為一個事實上的藩鎮。一般來講,成為一方節度使,絕對是一個生活在五代亂世的人今生的最高成就,能夠成為節度使的人,基本上都是在那個時代比較傑出比較成功的人士,至於極少數在節度使之外能夠得到平章事甚至侍中、中書令加銜從而晉級為“使相”的人,則是一些更加出類拔萃的人,他們是傑出人才當中的傑出人才,是成功人士當中的成功人士。這是那個時代的公論。 李彬這一輩子,也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可能成為延州地方的藩鎮。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延州文官領袖這輩子一直致力於本地文官的政治地位,為此他可以選擇和周密合作,他也可以選擇向高允權妥協,他甚至毫不避諱地在彰武軍中公然培植自己的勢力,這些全是為了同一個目的——讓延州的文官們在未來的歲月中擁有更大的發言權,讓受粗魯單純的武將操控的延州能夠多一份理智,少一絲狂躁,而這種努力的目的只有一個——讓顛沛流離的老百姓能夠過上稍微安定點的日子。 在這個時代,文官或許為了保命而不得不頻繁地更換主子,但是相對那些很少考慮黎庶生計為了權力和地盤打來打去的武將而言,文官們無疑是一個更有政治操守的群體,他們的政治操守體現在即使是在最黑暗最晦澀的歲月裡,他們也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和使命,他們仍然在盡著自己最大的努力來維繫人類社會的生存繁衍基礎。如果沒有這些文官們的努力,任由一百零七個藩鎮肆無忌憚地來回廝殺,人類早就在這片土地上被自己殺光了…… 對於廖建忠和張圖等人而言,搞掉高允權由李彬來當延州節度使,只不過是換個人來給大家發糧發餉罷了,儘管廖建忠本人頗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但是事實上在他心裡從來也沒覺得有什麼不應該。當兵就要吃糧拿餉,這是天經地義的,當一個藩鎮既拿不出糧又拿不出餉的時候,這個藩鎮就理所當然應該被推翻掉。 這種想法的內在邏輯其實一點錯都沒有,只是在這裡彰武軍從軍官到士兵似乎都忽略了一點,在吃糧領餉的同時,軍隊應該承擔什麼樣的義務和責任。 或許在他們看來,你給我們發糧發餉,我們擁戴你做藩鎮,這便是軍隊在享用糧餉的同時所應盡到的唯一義務了。 李*和之前的延州軍官最大的不同就在於他從來不把士兵是否擁戴追隨自己當作一個交換條件來看待,在他的隊伍中也沒有人敢於用這個條件來要挾糧餉。其實這個的根本原因是李*自己從來不克扣士兵的軍餉和口糧,也不允許手下的軍官們這麼做,同時他自己也不會剋扣軍官的軍餉和口糧。這件事情看似簡單,但真正做到卻絕不簡單,若是手中沒有足夠的錢糧,李*是沒有條件這麼做的。 李*的幸運僅僅在於,他最初只有一個小隊的兵,而背後卻有李彬和秦固兩方面的全力支持。而在他的部隊大幅度擴充之後,他又已經擁有了抄高家府庫掠來的大量浮財——雖然說這並不是真的打土豪分田地,實質效果卻是一樣的,李*自己有錢養兵,自然可以不用剋扣軍官士兵的軍餉口糧。而糧餉充足的官兵們只要不想砸掉自己的飯碗,就不可能主動背叛給自己發糧發餉的李*。 在一支基本上不存在剋扣糧餉問題的軍隊裡,軍紀也好,戰鬥力也好,都是可以穩步提升的,任何個體的不滿都不可能在軍營中激起連鎖反應,因此或許會出現個把逃兵或者叛徒,但是整建制的叛亂或者譁變卻絕沒有可能。 李*認為,士兵們獲得足額的糧餉是天經地義的,同樣,他也認為士兵們遵守軍紀並且在戰場上奮勇殺敵是天經地義的,不管有沒有他李*,都應該是一樣的。這種觀念在他的部隊中或許很少有人能夠將之形諸語言,卻已經在無形中漸漸樹立了起來。 也正因為如此,廖建忠等人所率領的那些牆頭兵在李*所率領的士兵面前幾乎就是一群紙糊的烏合之眾,而廖建忠等人也很清楚這一點,因此才會提出推戴李彬為彰武軍節度的建議。 這是一次罕見的妥協,是延州軍方
歷史上第一次向文官集團作出妥協,而造成這種妥協的原因則是文官集團本身擁有了一支令軍方望而生畏的武裝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