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鴉之潮 作品

第485章 以吞世者之名(下)

 那身影的呼吸都起了變化,他明顯沒有預想到這樣的情況,即使背對著他,原體都能夠敏銳地感覺到這個傢伙有多麼尷尬地佇立在原地:即使是這樣的責難,都沒有在他心中激起怒火,這反而令安格隆愈加的輕蔑了起來。

 原體咬住嘴唇,直到發白,他面頰上的肌肉因為痛苦和悔恨而交織在了一起,似乎還想吐出更多的抱怨,但最終,他發出的也就只有無垠的嘆息,以及一種類似於抽泣的痛苦呻吟。

 “……”

 他咆哮著,儘管理智依舊在束縛著逝去的衝動,最終,原體的大手指向房門口的位置,他猙獰地注視並站起了身子,咧開了大嘴。

 這是在努凱里亞上,在角鬥場裡頭,兩名角鬥士進行較量之前只會採用的跪姿:這跪姿包含著對兄弟情誼的愛,以及對於競技本身的尊重,這些事情幾乎刻在了安格隆的腦海之中,此刻,卻有他的腦海之外清晰地顯現了出來。

 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

 “……”

 而卡恩,也只是沉默地與他的父親互相對視著。

 “你。”

 “我就像奴隸一樣:像一個奴隸那般的一無所有。”

 安格隆閉上了眼睛。

 “咔——”

 【擁有屬於你的那一份。】

 到了那個時候,她不介意集中帝國所有的資源,來幫安格隆研究出一條徹底的解決之道,也不介意滿足其他兄弟的小小願望:比如說維繫五百世界的獨立狀態,或者讓佩圖拉博去做他內心裡想做

的任何事情,而不是非得執著於戰爭。

 “戰犬軍團,這是奴役,是屈服,是媚態:要是頂著這個名字,你們永遠也不可能讓我看得起,你們永遠只是一群獵狗。”

 安格隆轉過身去,沒有再看這個冒犯的傢伙:他清楚他的這一擊足以讓卡恩感到渾身疼痛了,這會是一個巨大的教訓。

 還有,軍團的故事。

 他聽到了戰犬不甘地推開了房門,消失在門外的聲音,也聽到了大門重新關上的那一刻,門外瞬間響起的嘈雜聲:但無論如何,他終於能夠安靜一會兒了。

 他已為虛無之王。

 戰爭的故事。

 一此響亮的金屬鳴叫,訴說著他跪在了那裡,但這個姿勢反而讓安格隆的目光變得有些嚴肅:原體敏銳的感官僅僅通過聲音,就能辨別出對方做了什麼樣的動作。

 至於安格隆對帝皇的忠誠?

 啊……也許延續了五秒鐘吧。

 他也不想搭理他。

 摩根沒再說什麼,她在向每個人露出了簡單的告別微笑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阿瓦隆之主已經沒有留在這裡的理由了,她能為安格隆所做的一切,她能從安格隆這裡得到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了。

 安格隆說到。

 “再一次,感謝您為我們的原體和我們的軍團,所做的一切。”

 第七個,第八個,第九個。

 就像現在這樣。

 原體的咆哮在蔓延,而回應他的是理所當然的激情:先是一名戰犬的誓言,隨後是十幾個戰犬爭先恐後的戰吼。

 他近乎是喃喃自語。

 一如既往的堅定。

 他們還不值得他親自動手。

 “我是您的子嗣,你最忠誠的戰犬與利刃,我名……”

 歸根結底,現在的安格隆並不埋怨帝皇創造了他,也不會怨恨帝皇為什麼會將他扔到了努凱里亞這種絕望的世界上:原體對人類之主所有的恨意,只源自於那個刻在他腦海深處的瞬間。

 然後,虛無,再一次襲來了。

 山之子點了點頭,就像他之前所說的那樣,只要情況允許,他很樂意為了昔日努凱里亞上的衝突與羞辱,與帝皇為敵:他倒是沒有殺了帝皇的想法,但是將那個老混蛋打趴在地上,讓他好好地體會一把失敗者的侮辱,也足以讓安格隆毅然決然地賭上性命。

 【不。】

 就要看戰犬們自己了。

 不用戰斧,不用拳頭,僅用簡單的話語和譏諷,山之子就能一個又一個擊退這些傢伙。

 他沒有咆哮,也沒有選擇出言諷刺,嚴肅的表情再一次回到了山之子的面容上,他仔細地看向了跪在他十五步開外的那個傢伙:只看面相與身軀的話,這的確是一名值得驕傲的戰士,而他的動作,他堅毅的面容。他擺放武器和盔甲的每一處細節,更是讓安格隆不得不將他與自己在決鬥場上的那些戰鬥兄弟,短暫地重合了一下。

 儘管,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只為了他的兄弟們。

 原體咧起了嘴角。

 但很可惜的是,阿瓦隆之主的提案,被她的基因之父否決了:帝皇對於安格隆的漠視是真切的,他直截了當地告訴摩根,比起教育這個【已經成型】的原體,蜘蛛女皇對帝皇來說,還有更重要的用處。

 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

 “我會與您戰鬥,大人: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

 “我也不會放棄戰鬥,因為您渴望著努凱里亞上的榮耀,而我就會按照我所查到的,努凱里亞上的榮耀。不去放棄任何一場戰鬥:您可以選擇殺死我,但是在我最終倒下之前,戰鬥不會結束。”

 原體笑了一下,她笑聲中的苦澀讓山之子沉默了:他意識到了這並非是摩根的謊言。

 “我會告訴你的,我的戰鬥兄弟是一群怎樣榮耀與勇敢的人物:如果你們真的像你們所說的那麼堅持與勇敢的話,那就去嘗試著去變得那麼偉大吧。”

 【在他的面前,我隨時都會變成那個一無所有的傢伙。】

 卡恩嚴肅的反駁到。

 “聽著,在現在,我擁有過的真正的軍團是吞城者:他們願意為了我們共同的怒火,而將一整座城市吞噬殆盡,就在你們眼中的三十一個小時中,用最惡劣的武器消滅最可怕的敵人,他們才是我眼中值得驕傲的軍團。”

 “聽著。”

 許久之後,原體拼盡全力地牽扯著面頰上的笑容,朝著他的血親露出了一個歉意的微笑,請求她原諒自己單方面的洩憤。

 虛無,虛無成為了安格隆需要對抗的敵人。

 卡恩的聲音,又在安格隆的身後響了起來。

 “我們是戰犬,但這是帝皇賦予我們的稱號,它象徵著我們過去的戰績與榮耀,卻並不象徵著您在我們心中的位置:為了您,我們可以成為任何的樣子,我們可以不再是戰犬,我們可以是您想要的,銀河中任何一把武器。”

 原體揮了

揮手,示意麵前的這些小傢伙保持安靜,然後將視線放在了最前方的基爾身上,摩根的面色稍顯嚴肅,於是,每一名戰犬的面色也變得不太美妙。

 “……”

 安格隆嗤笑了一聲。

 如果可以的話,摩根肯定不會殺死帝皇的,她如今對於帝皇的仇恨已經沒有那麼巨大了,而是略微地下調:大概,是從死刑到流放這種區間的下調吧。

 【那個傢伙在對待我的時候就像對待你一樣無情:他根本懶得在我面前加以偽裝,他徑直地撕下了父親的假面,他的每一個音符中都充滿了算計。】

 開門的聲音,他並不陌生,但這一次,聲音格外的魯莽,比之前的所有都加起來都更勇敢:門外的開門者不可能沒有聽到原體剛才的怒吼,但是在看到前輩失敗地退了回來後,他完全是一秒鐘都沒有猶豫,就以空前的魯莽,或者說勇敢的方式,撞開了大門。

 “一切為了您,大人。”

 “……”

 摩根勉力地笑了一下,她在有些壓抑的氣氛中,尋找了能夠扭轉局勢的因素:最終,她在站在隊伍最末尾的卡恩身上,看到了某種殘存的可能性。

 【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安格隆。】

 回憶到這裡,摩根的瞳孔中閃爍過了一絲冷銳的鋒芒,她又簡單地向安格隆囑咐了幾句,但是在面無表情的山之子身前,卻始終得不到什麼有效的回應:安格隆的冷漠和多恩又不一樣,摩根能夠從多恩那裡,感受到一顆熾熱的本心,那是帝拳之主真正的靈魂。

 “從您之前那些話語中,我能夠明白你的意思。”

 “他不如在最開始就殺了我,就在他那艘金碧輝煌的旗艦上,砍下我的腦袋,抹去我的靈魂,那是他唯一能夠給予我的慈悲,但他拒絕將這種慈悲給予給我。”

 在戰吼中,安格隆能夠聽到來自於卡恩的聲音。

 “吞城者才是真正的軍團,而不是戰犬。”

 “!!!”

 久違的,一絲真正的笑容浮現在安格隆的臉上。

 “大人。”

 摩根倒是不介意這一點。

 安格隆指向了基爾。

 接著,卡恩站起身來,他的動作非常緩慢,在拿起武器以後,則是在原地以同樣遲緩的速度,進行了一套他人所無法理解的姿勢:但安格隆卻瞪大了眼睛,他意識到了這是努凱里亞上的儀式,是那些初出茅廬的決鬥士向他們前輩發起挑戰時,會擺出的架勢。

 “你的職位?”

 “請相信我,父親:我們在努力成為配得上您的武器。”

 【你和我是一樣的,兄弟:我們都是一無所有的,踏入了這個偉大的帝國,我們都與我們那些可笑的血親不同,當他們還沉浸在遠征與親情中的時候,我們卻已經看透了這銀河的真相,我們卻已經知曉了我們可悲的地位,和本質。】

 “……摩根……我……”

 在她關上大門的那一刻,便有十幾個眼巴巴的腦袋瓜子,一窩蜂地湊到了蜘蛛女皇的面前,摩根能夠辨認出最前方的基爾,還有被擠到最後的卡恩和德雷格爾,至於中間那十幾張粗獷的面容,阿瓦隆之主也無法完全認清。

 十幾秒後,安格隆也沒有等到沉重的腳步聲,卻等到了另一個有些突兀的聲音:那像是有人正在脫下自己的盔甲,將它們扔到地上的撞擊聲,然後,這個人又以穩健的步伐,緩慢地來到了距離安格隆十五步遠的地方。

 “你說,我又該怎麼活下去,摩根?”

 “咔!!!”

 山之子不屑地指向旗幟上的猩紅獵犬。

 安格隆再次閉上了眼睛。

 “你是誰。”

 “我活著又能做什麼?就像現在這樣,渾渾噩噩的活下去麼,直到再一次迎接死亡?再一次成為那些大人物們爭奪的奴隸?如果他塑造我的目的就是想讓我成為奴隸,那又為什麼要讓我能夠如同人類一樣的呼吸,有一樣的喜怒哀樂?”

 大不了,她到時候再把掌印者馬卡多一塊丟過去,讓馬卡多和帝皇一起體驗農家樂生活,一個負責種地,一個負責織布:她就不信這兩個人湊在一塊,還能夠手搓出逃獄用的宇宙飛船不成?

 一脈相傳的可悲可笑。

 畢竟,莊森的忠誠是不可撼動的,就連摩根也無法想象,到底會有什麼樣的條件,能讓卡利班之主在危急關頭不去馳援泰拉。

 “……”

 但是安格隆?

 他連心都是冷的了。

 “我只有一個要求。”

 【所以,別這麼快就絕望。】

 於是,理所當然的,出於對毫無價值的人生的輕視,對願意幫助他的阿瓦隆之主的親近,以及對人類之主那單純的仇恨:第十二軍團的基因原體,在他正式加入帝國的不到五分鐘內,就成為了這個偉大國度潛在的叛亂分子。

 “感謝你的好意,感謝你,還有康拉德的付出,但這……”

 吞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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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吞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