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黑米藜麥
若非榮大郎從天而降,顧屠蘇曾以為會是自己娶了沈大姐兒的。
他雖仍在劈柴,卻有些緊張地豎起耳朵,誰知便聽見沈渺淡淡嗯了一聲:“不回了,從此便是我們姐弟三人相依為命。”
聽到“相依為命”這四個字,揹著沈渺彎腰掃地的濟哥兒耳尖唯動,但他沒有回頭,只是掃起地來更加用勁了。
“大姐兒你……”顧屠蘇先是吃驚,之後又冒出些不合時宜的喜悅,之後才回過神,更多了些揭了人傷疤的慌亂,“是…是我多嘴了,我實非有意打探!你那…你那官人莫非……死了?”
沈渺愣了一下,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與死了也差不多了!嗐,這是說笑的,其實是我與他家義絕了。榮家那婆母嫌我是個不下蛋的母雞,我嫌榮大郎是個二十幾了還要和親孃睡一屋的軟蛋,便一拍兩散了!”
顧屠蘇瞪圓了眼,這一番話裡每一句都如驚雷滾滾,叫他都不知道該先震驚哪一個:大姐兒和離了?大姐兒不能生育?什麼?大姐兒那秀才官人竟然二十幾歲與親孃睡一屋?那大姐兒睡哪兒?睡中間嗎?
不是,大姐兒怎能將這話怎能如此坦蕩地說出口啊!
“這這這……”顧屠蘇最終只憋出來一句,“那榮家也太欺人太甚!”
沈渺對榮家壓根沒有半點波瀾,聳聳肩:“不說這些沒意思的話了,天要黑了,白日裡實在勞煩你了,你別忙了,我一會兒自個收拾便成了,我一會兒再出去逛逛夜市去。”
也是,他一整日耗在沈家,別叫人說了沈渺的閒話才是。顧屠蘇只好將斧子別在腰上,把劈好那些柴堆在不會遭雨的廊下,又細細與沈渺交道:“金梁橋左岸有個穿得破破爛爛的老翁,每日都會擔些板凳、衣杆來賣,但他其實是個老木匠了,家就在金梁橋邊上,有許多木器堆放在家中售賣,還會替人打門窗、修屋樑,用的木料紮實,銀錢也收得很公道,若是不求雕工,可以尋他採買。”
沈渺將人送走後,站在只剩框的後門往沈家院子裡望去。今早看見的滿地碎瓦爛木、叢生荒草已經一掃而空,雖然牆仍舊缺了大半,也沒了門,但此時此刻,西斜的黃昏照亮了半個院子,湘姐兒坐在廊下,歪著小腦袋望著一隻翩飛的蝴蝶。
沈濟則回灶房捧出那熬了一下午的藥,他盯著那滿滿一碗黑沉沉的藥汁看了會,鼓起勇氣仰脖子一飲而盡,但還是被苦得渾身一抖,將臉皺成了一團。
她不禁彎起眼睛一笑。
這空曠中,似乎漸漸有了生機。
沈渺也有了幹勁,進屋將自己那兩箱行李也收拾出來,見箱子裡還剩半袋子黑米與藜麥,灶上還剩一點點山藥,正好別浪費了,晚上就來包黑米藜麥山藥包子吧。
收拾的時候還發現自個剛到金梁橋時買的兩個風車,忙活了一天給忙忘了,便拿出來給濟哥兒、湘姐兒玩。
湘姐兒高興極了,舉著風車在屋子裡跑來跑去,沈濟面色古怪地望著自己手裡那三歲小孩才玩的風車,勉為其難地撥動了一下上頭會轉動的竹頁。沈渺也尷尬了,她也不知道濟哥兒性子這麼早熟啊!
她訕笑道:“你陪湘姐兒玩會兒,我去蒸些饅頭來吃。”
進了灶房,沈渺便又變得靠譜起來,她從容不迫地削山藥皮、分別泡上黑米和藜麥,先將黑米放在研磨的缽裡搗碎,與麵粉混在一起揉成麵糰,放在一邊醒一刻兩分時的面。
她幹起這些活兒來手腳特別快,又將泡出胚芽後的藜麥與山藥一起放入缽中搗碎,再打入一顆雞蛋繼續搗成黏糊狀,若是有芝麻,此時再往裡頭加上些芝麻會更香醇,今兒便只能將就了。
加上一些糖、一小勺豬油,這餡料便完成了。
麵糰此時也醒好了,一個麵糰分出九個劑子來,將餡料包進去,隔水上鍋一蒸,蒸的時候便冒出了滿屋的甜香味,於是湘姐兒聞到了味兒,便直接舉著風車蹲坐在鍋邊等著。
她用嘴吹著風車,聞著香味直咽口水。
沈渺都無奈了,這孩子怎麼跟餓了三年似的?
於是懷疑地問了問跟進來幫忙抹灶臺、燒火的濟哥兒:“湘姐兒小時候好似也沒這樣饞嘴,你們在大伯家可有捱餓?”
沈濟抹完灶臺,又幫沈渺洗陶缽:“湘姐兒自小吃慣了爹爹的手藝,後來爹爹走了,我們去了大伯家,因收著咱家的租子,伯孃沒敢在飯食上苛待,但她做飯好似豬食,實在只能果腹,談不得好吃,我與湘姐兒便再也沒吃過這樣的飯菜了。”濟哥兒抬起頭,定定地看著沈渺,“阿姊竟不自知麼?你做飯的手藝很有些爹爹的味道。”
湘姐兒聽了把頭搖成撥浪鼓:“阿兄說差了,伯孃燒的飯,連伯孃家養的豬都不愛吃呢!”隨後又想起晌午那疙瘩湯的滋味,又直點頭,“阿姊燒的飯好吃極了!”
沈渺這才恍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她將原身短短十八年的人生倒背如流,只為了不叫旁人瞧出端倪,往後能在這世道好好活一輩子。但記憶再清晰也無法切身品味到那兒時所懷念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