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源嶺 作品

第一〇九章 兩條光棍的閒扯


 村裡一個愛說笑話兒的老光棍兒,村民都叫他“窮開心兒”。他晃晃悠悠腋下夾著一卷兒破席子、手裡搖晃著一把破扇子,走到黑蛋的身邊嬉笑著說了聲“這裡風水好哦……俺就在這兒落駕啦!” 

 黑蛋抬頭咧嘴望了他一眼,“您認為您是乘著大轎的王爺……自己抬舉自己!您就湊合臥下吧。” 

 老光棍兒呵呵笑道:“臥下就臥下……落駕好聽些……這些時整天忙著幹活兒,沒時間說閒話,舌頭和嘴皮都生鏽啦!今兒夜得讓舌頭嘴皮活動活動。”他把涼蓆鋪在挨近黑蛋的地方,坐在席子上又呵呵笑了兩聲很愜意地溜出幾句俚言俗詩:“夜裡歇涼在麥場,光棍兒臥在光棍兒旁。老少光棍兒胡拉扯,緩緩勞累舒舒腸……” 

 “呀嗨!”黑蛋譏笑道,“您老叔斗大的字兒不識一個,還能溜詩哇!” 

 “這夠不上叫詩,會溜詩的人兒都有文化,俺這叫作胡溜八扯。”老光棍說著嘆了一口氣兒,“不是光棍兒的人兒不曉得光棍兒的沒趣兒……家裡有少婦的人家都忌諱光棍兒去串門兒,好像光棍兒到他家裡串門兒給他家的少婦帶來啥危險似的……人們都低看嫌棄光棍兒哇……老光棍兒挨著小光棍兒,光棍兒對光棍兒兩條光棍兒,誰也不嫌棄低看誰,說話得勁兒。” 

 黑蛋瞄了一眼老光棍兒,嘻嘻笑著向老光棍兒調笑道:“不去家裡有少婦的人家串門兒不就是啦!人家是害怕您勾引調戲人家的少婦……誰讓您沒媳婦哇!” 

 老光棍兒不服氣瞪眼道:“沒有媳婦咋啦?沒有媳婦就成了孬人兒啦?就成流氓無賴啦?” 

 黑蛋嬉皮笑臉地說道:“您總是個公的呀!公的沒母的配對兒總有危險性。” 

 老光棍兒譏諷黑蛋道:“你小子不是與俺一個樣兒?!”接著老光棍兒罵起黑蛋來,“你小子就是嘴臭!像是吃了臭狗屎!” 

 黑蛋“嘿嘿嘿”笑了起來,笑罷說道:“我咋會與您一個樣兒?我這小光棍兒與您這老光棍兒雖然都是光棍兒,可光棍兒和光棍兒不一樣喔!” 

 “你小子說話真蹊蹺!”老光棍兒裂開少了幾顆牙齒的老嘴撇了幾下嘴角兒,“你這小光棍兒和俺這老光棍兒有啥不一樣?” 

 “您大叔當光棍兒是沒本事兒娶媳婦兒,俺當光棍兒是不想娶媳婦……咱倆咋會一樣?!” 

 老光棍兒仰臉哈哈笑了起來,笑得“噗嗤”一聲老屁笑了出來,“你小子說這話等於吃草多了放驢屁!沒聽說過光棍漢不想娶媳婦的!你小子說大話休叫崴了舌頭。” 

 黑蛋憋著笑意說道:“您沒聽說過是吧?今個兒您老叔不是聽說啦?!” 

 “不跟你小子說光棍兒不光棍兒啦……說來說去也說不出個媳婦來。”老光棍兒呼扇了幾下扇子,“黑蛋啊……你平時好像不害怕武教師,今個兒咋這麼慫哇?!” 

 “不害怕有不害怕的說頭兒……”黑蛋悠然自得地說道,“慫有慫的原因。” 

 “俺聽不明白你這繞彎彎兒說話的意思。”這個愛與人開玩笑、人們也愛與他開玩笑的快樂老光棍兒呵呵笑了兩聲,“說不定呀……你真的打了人家的孩子……像你小子的火爆脾氣,要是沒打人家的孩子不是理虧了,你不早就向老吳動起了拳頭。” 

 黑蛋哈哈笑了起來,“您老叔幹了一天活兒還不累哇?涼快著睡覺吧!明天還要攤麥碾場打麥子哩。” 

 “咋會不累?累得腰痠背疼!不說這閒話啦!躺下直直腰吧……”老光棍兒喲喲呀呀一臉難受咧著老嘴慢慢把身子放倒在席子上,慢慢從嘴裡噓出一口老氣兒,“真舒坦!真舒坦……比躺在皇帝老兒的龍床上都得勁兒。” 

 黑蛋呵呵笑道:“您老叔還怪容易滿足的!要是您老叔真的躺在皇帝的龍床上,還不得想著抱上幾個美女妃子過把癮。” 

 老光棍兒也呵呵呵地笑了起來,“那種美事兒做夢也不敢想啊!咱這草芥百姓連個醜媳婦都弄不到手,咋敢想那非分之事?!”老光棍兒說著臉色突然恐懼起來,小聲兒悄悄說道:“說這種犯王法的話只能咱倆在麥場夜裡偷著說,要是叫官府聽到要剿滅九族的!” 

 黑蛋哈哈大笑起來,“您大叔害怕剿滅九族我可不怕!我敢白天在大街上吆喝說:罵他皇帝八輩祖奶奶!他官府聽到咋啦?!官府即便聽到連個閒屁也放不出來。” 

 老光棍兒嚇得渾身猛然一顫,“你敢罵皇上?你小子想造反哇?!不要命啦!你長几個腦袋?” 

 黑蛋呵呵笑道:“看把您嚇得……別把您的魂兒嚇出來!大清完蛋啦!皇帝沒有啦!您大叔還不知道哇?” 

 老光棍兒吃驚地猛地使勁兒抬起頭,“大清完啦?皇帝沒啦?你小子聽誰說的?” 

 黑蛋又是一陣兒大笑,“您大叔的眼睛只盯著你那半畝田地,您沒看到大街的白灰牆上寫著現在是民國了,民國代替了大清朝。” 

 “大叔是瞪眼瞎子,看到也不認識,我咋會知道?!嗨……你小子也不識字兒,你咋知道的?” 

 “我雖然不識字兒,是有識字兒的人告訴我的。您大叔不識字兒,學生哄叫著剪辮子你總該知道啥意思吧?” 

 “學生

叫剪辮子就剪唄,我當是學生收集頭髮賣錢繳學費哩,誰能想到這麼大的大清說完就完啦。” 

 黑蛋呵呵笑道:“大清完蛋、民國成立好多年了,有人竟然不知道?!” 

 “知道不知道有啥要緊的?咱這草民百姓不一樣種地!誰還會替咱草民百姓著想?” 

 黑蛋嘆息道:“是呀,改朝換代也改不了咱這刨地獾的命運……睡吧睡吧,改朝換代是當官兒的事兒,睡覺是咱自己的事兒,不拉呱了那些閒蛋事兒啦!耽誤瞌睡。” 

 “哎嗨……”老光棍兒猛然叫了一聲,“奇怪哇!” 

 黑蛋不解地問道:“奇怪個啥?啥奇怪?” 

 “看演戲……那戲臺上演的舊朝代完蛋了,新朝代應該開倉放糧濟貧呀!” 

 “放糧?”黑蛋瞪眼罵了一句,“新朝代不搶你的糧食就算高看你了!街上過隊伍又抓壯丁又徵糧……啥叫徵糧?跟搶糧有啥區別?把農戶家的糧食搜出來,稱一稱讓保長打個白條,有的老實農戶保長懶得稱重量也懶得打白條,看一眼估算著說一聲多少多少斤就把糧食徵走了。” 

 老光棍兒嘆氣道:“這新朝代……這民國……不講規矩呀!” 

 “啥叫規矩?官府說出的屁話就是規矩。” 

 “嗯嗯嗯……看來民國的官府與大清朝的官府都一樣的德性。” 

 “上次過隊伍沒徵您老叔的糧食?” 

 “我聽說過隊伍就連忙把俺那點兒糧食藏到紅薯窖裡了,我竄到寨外樹林裡躲了起來,躲到半夜才敢摸回村。” 

 黑蛋呵呵笑道:“您老叔倒是怪機靈的!” 

 “我認為以前大清朝比現在這個民國要平穩一些,最起碼兒不那麼一年過幾次隊伍徵糧派款抓壯丁兒,亂糟糟的鬧得雞犬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