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冰葬
眩暈感一點點消失,路諍雙手撐地爬起來,看向四周。
這裡是冰藍未來號船艙內的某一個房間內部,十分簡單的陳設,一張床,一面衣櫥,床頭的櫃子上整齊地擺放著洗漱用的杯子和牙刷,旁邊的椅子上披著船上的水手常穿的藍色制服,連個人物品都沒有。 像是這裡住著的是一個粗糙的水手。 但路諍感覺自己的頭疼起來了,房間原本的主人在他的耳邊輕聲說話,聲音裂石穿空。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他伸手捂向自己的胸口,那裡有一塊正在一點點變熱,像是曾經有一枚通紅的烙鐵在上面留下過一枚印記,現在印記激活了,化為一個手掌的形狀。 “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隻困在陷阱裡野獸,拼命要選擇一個出口,因為一旦你無動於衷,看似只會失去一點不值一提的東西,但有些東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 他撞開門,房間之外的空氣溫度斷崖式的坍塌,剛才從高空降落覆蓋整片海域的極冷空氣從破損的門窗侵入了中堂,然後沿著通道向下沉積。 路諍看到白色的凍霜像是蜘蛛網那樣在房間、走廊和一切陳設的表面生長,所有的燈都熄滅了,凍霜所過之處,一切都變成黑暗的冰藍色。 他轉頭在另一個房間裡扯過一張厚厚被單,罩在自己的頭頂,然後衝進了凍霧。 寒冷讓紡織品的纖維脆弱的像是紙,很快他就感覺自己罩著的不是一張被子而是沉重的盾牌。但他不敢加大動作,否則衣服和被子都會像他踩在腳下的毛毯那樣,“咔嚓咔嚓”碎裂一地。 如果不是聖子把他傳送進室內,他早已經死了。 可她為什麼不選擇傳送自己呢?為什麼呢? 路諍必須弄明白這個問題,他跌跌撞撞地來到通往尾艙甲板的出口,這裡的門是關著的,但來自其他出口的極寒已經通過空氣對流侵入到了這裡。 出口的門前正蜷縮著一個裹著防凍衣的人,衣服表面和周圍的牆壁一樣,都是冰藍色,像是一頭髮育不良的北極熊。 那正是提議去室內避難的科拿,不知道她為什麼沒能躲進更靠裡的房間,可能是在關門的時候冷空氣就降了下來。 “嘿!嘿!你沒事吧?”路諍跑過去,輕拍她的頭罩。 科拿毫無反應,緊緊閉著眼睛,面罩下的臉是一片冷青色。 路諍只好把科拿拖進一個封閉的房間裡,死馬當活馬醫,用她之前用的那個辦法,點燃加熱噴燈,用外焰炙烤頭盔,幫助恢復腦部的失溫。 過了一會兒,科拿終於睜開一道眼縫。 “你醒了?太好了,你沒死!” 科拿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再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看清眼前人的臉,“是……是你?” “閣下還好麼?”路諍嘗試扶她起來。 科拿在路諍的幫助下坐了起來,她的腦功能和心肺功能一時無虞,但四肢還動不了,“不太好,全身上下都沒什麼知覺,尤其是手指和腳趾,你來得再晚一點我大概就死了……現在外面是什麼情況?” “不知道,我在門後面找到的你,但是周圍的窗戶都蒙上了霜,什麼也看不清。”路諍用噴燈為她身體的其他部位一點點恢復溫度,“怎麼樣,有知覺了麼?” 科拿試著抓握臺子上的咖啡杯,但一連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看來神經末梢的凍傷有點嚴重……對了,你是怎麼逃過一劫的?” 路諍低垂著眼簾,“是瞬間移動,她用瞬間移動把我送走了。” 科拿面容微變,明顯吃了一驚。 “我想出去看看情況。”路諍說著,注意力已經飛到了外面,但他手上動作並沒有停,“你不想想出去看看麼?船長現在應該還在外面,你不想看看他有沒有事?” 科拿嘆了口氣,強撐著身體站起來,“行,那就去看看。” 路諍扶著科拿走出房間,一推開門,就能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寒冷,門外的溫度相比室內要低得多,也許是幾十度,甚至上百度。 兩人來到通往甲板外的出口。 科拿走向掛在通道牆壁上的溫度計,用袖子擦去玻璃表面上的霜。科考船上的溫度計用的是熱電偶溫度計,通過計算金屬的電阻來測量溫度,理論可測量範圍足夠低,在酷寒中,這是唯一可能還在運作的電器。 她看清上面顯示的數字,即使貴為冰系天王,也忍不住“嘶”了一聲,“室內溫度零下164度,室外溫度零下232度。” 路諍試著推了一下門鎖,但鎖芯已經完全凍上了,一點也撼動不了。 “你確定要出去麼?”科拿有氣無力地說,“別怪我事
先沒提醒你,現在外面的溫度相當於冥王星。”
“嗯。”路諍丟出精靈球,召喚出了帝牙海獅,既然鎖芯已經壞了,那就索性用暴力撞開,“我一定要出去看看。要不你還是回之前的那個房間,也算留個火種,要是我死了,至少我們五個人還剩一個人,這個副本還有通關的可能性。” 科拿沒有問什麼叫做通關,她看向窗外,果然如路諍之前所說,窗戶被完全矇住了,白茫茫的什麼也看不清,但能聽見依稀有風聲,“是空氣對流,低溫空氣在散去,你要是肯再多等一會的話,存活的幾率會大很多。” “我準備好了。”路諍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把所有縫隙都封死。 科拿往後一直退到封閉房間的入口,在這個距離上,即使寒流進來,也有一定的反應時間。 “我是說真的。”科拿表情鄭重地說:“要是他還沒死,就不需要你的幫助,要是他死了,你也幫不了他。” 路諍衝她比了快走的手勢,然後反身對帝牙海獅下令道:“急凍拳。” 金屬在低溫環境中,由於熱運動降低,形成縝密的晶格結構,原子間平滑位移難以完成,從而在宏觀上表現出韌性、延展性下降,剛性、脆性上升,這在學術上叫作冷脆性。 帝牙海獅揮拳捶在門上,幾十釐米厚的鐵門竟然變得像是玻璃那樣斷裂開來,一股難以形容的陰寒從裂縫裡呼嘯著灌入。 寒冷讓他全身性的器官一下子進入失溫狀態,大腦發昏,眼前出現重重幻覺。 他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地下巖洞,或者墜入進了薇婭的記憶中。他被困在了一個無邊冰寒和漆黑的世界,在漫無盡頭的隧道里奔跑、摸索、求助,卻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又一個恍惚,他感覺漆黑的隧道里開始變得熱起來,殘餘的理性告訴他,這是大腦在失溫過程中位於下丘腦的感溫中樞失靈導致的“幻熱”,這樣的失溫再持續幾分鐘,死亡就會降臨。 殘餘的理性很快坍塌了,黑色的岩石也隨之坍塌成鮮紅色的粘膜,化為一個熾熱的血肉孔竅,把他全身都包裹起來。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來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久遠到那時候他還只是一枚胚胎,正安靜地蜷縮在母親的子宮裡。但對母親來說這並不是什麼珍寶,而是一個可恥的寄生蟲,是一切恥辱、恐懼和災難的源頭。 這就是原罪麼?像是一個詛咒。 路諍好像抓到某個人的情緒了,是聖子的、還是薇拉的,他說不清。 火焰熄滅,光和熱變得黯淡,淚水凍結成冰…… “你也一樣麼。”他輕聲問。 這時,遙遠的呼喚聲不知從哪裡傳來,像是神在雲端上說話。神說:“走開!不許你們欺負他!我不許你們欺負他!” 路諍緩緩睜開眼睛,模糊的人影晃動了幾下,最終定格為一張略有點威嚴的臉。 “鹿田君……鹿田君……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北原希尹一邊拍著他的臉一邊說。 “我……咳咳!咳咳咳!”路諍剛想說話,但被冷空氣凍傷的肺部粘膜讓他大口咳嗽起來。 北原希尹一邊拍著他的後背,一邊語氣責怪地說,“你逞強什麼,你知不知道自己剛才差一點就死了?” 透過眼角的餘光,路諍發現自己正倒在一片潔白的平原上。他揉了揉自己的腦袋,又仔細看了一眼,發現冰原其實是完全被氮冰覆蓋的冰藍未來號。果然如科拿警告的那樣,像是冥王星的地表,地獄般的嚴寒。 但唯獨他們所在的地方形成了一個空腔,這裡的氣溫異常的高。 路諍看向北原希尹手中依然活躍的冰柱石板,有點明白過來了。 冰柱石板暫時賦予他操縱冰系領域的權能,雖然短時間內很難實現放熱升溫,但可以操縱空氣分子形成一個隔絕對流的封閉空間,空氣是熱的不良導體,只要隔絕對流,就能在極寒中造出一個相對溫暖的氣泡。 “都結束了,我在解凍,如果你過一段時間再出來,可能就沒那麼危險了。”半蹲的北原希尹站了起來。 “結束了?”路諍這才想起自己出來目的,他從地上把自己撐了起來,“她呢?” 北原希尹側過臉,向某個方向示意。 路諍向那個方向看去,在一片平整的地面上,一塊白色的石頭突起。 他心裡忽然空了,跌跌撞撞地向那裡奔去,到了近處,他才看清突起的不是什麼石頭,而是一塊冰。剔透的冰面像是一塊巨大的藍色琥珀,能清楚看到裡面人的臉。 她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路諍感到自己的胸口上被那一掌拍中的地方又熱起來了,這一次他不知道是不是又是失溫導致的幻熱,或者是那一掌
留下的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