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路諍
無可奈何之下,媽媽的家裡人只能咬著牙讓她把孩子生下來,這個孩子就是路諍。
有了路諍這個現成的證據,他那個死鬼老爹很快被送進了監獄。因為受害者受到侵犯的時候還差幾個月才滿十八歲,屬於未成年人,情節非常惡劣,法院定格判處他20年有期徒刑。
強姦犯被繩之以法當然大快人心,但媽媽的人生也永遠留下了汙點。她家庭不想認下這個孽胎,所以路諍的監護權就落在奶奶那裡。
奶奶住在鄉下,靠著幾畝茶田每月一千多塊的收入,拉扯路諍長大。
鄉下地方很小,路諍老爹造的業障很快傳遍了左鄰右舍,他走在路上當然會遭到各種指指點點,和他同齡的孩子被家長勒令,千萬不能和他交往。像今天同學們的戒備,他其實已經習慣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路諍知道別人不喜歡自己。奶奶白天務農的時候,他也無處可去,就坐在田埂邊,看白雲蒼狗、日升日落。
某天,田埂邊來了一隻大黃狗,那是隻流浪狗,低頭去舔路諍的手指。
路諍心裡一動,把自己的午飯分了一半給它,小傢伙餓壞了,幾口吃了個乾淨。之後,路諍來這裡變得更殷勤了,之前他是無處可去,現在他是為了來找自己的朋友。
那隻狗狗就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個朋友。
路諍每天跟狗狗分享午餐,跟狗狗學四條腿走路,還跟狗狗互相汪汪汪——撞見的人都說那個強姦犯的兒子大概腦子有病,是個智障兒。
有的時候路諍也想過,如果他生下來是一隻狗會不會更加開心一點,可以不用被指指點點,可以遠遠逃離人類的世界。
他以為自己可以這樣一直,直到某一天他從家裡帶了飯,狗狗卻不見了。他飛快跑去狗窩,卻只看見那裡有一道猩紅的血跡。
路諍生出不妙的預感,他在村裡跑,一邊跑一邊大喊:“你們誰看見我的朋友!你們誰看見了我的朋友!”
有人輕描淡寫地說:“你說的那是隻黃狗麼?我們看它喂的挺肥,就搞來喂喂饞蟲。”
說話的人姓黃,住在村頭,今年三十多歲,還沒有對象。因為經常有小偷小摸愛佔人便宜的壞毛病,這裡的人叫他黃鼠狼。
路諍瘋了似的往黃鼠狼住的地方跑,一進門,他就愣住了,他的朋友被剝了皮,掛在院子的繩子上。
“喂!小兔崽子,你幹嘛進俺家!”跟在後面的黃鼠狼很不樂意。
“你殺了我朋友。”路諍嘴唇乾裂。
“你把狗兒放在外面,誰知道那是有主的呢?”黃鼠狼嘴裡叼著牙籤,滿臉的無所謂。
“你殺了我朋友!”路諍撲上去,又抓又咬,像是隻被激怒的狗那樣報復人類。
黃鼠狼嚇了一跳,隨即惱怒地一腳踹在路諍的肚子上。當時路諍只有十歲出頭,被這個成年人一腳踢倒在地發,翻了幾個跟頭,磕破了臉。
“小兔崽子,滾遠點。”黃鼠狼把院子的門關上。
路諍在門外又捶又打,大喊大叫、嚎啕大哭……他惹來很多人的關注,但一切於事無補。
在鄉下,偷狗實在是太常見了,養在院子裡的都會被偷走,何況是那個強姦犯生的傻兒子的狗朋友呢?說給奶奶聽,也沒有用,老人家只會覺得他大驚小怪。
一隻狗而已,沒有人會在乎的。
但這是他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那天晚上,路諍縮在被子裡輾轉反側,也許這裡的生活溫養了足夠多的戾氣,也許是因為自小沒人教過他做人的道理,也許是他的血管中本來就流淌著罪惡的種子。總之,這天晚上,路諍做出了一個決定,他要為自己的朋友報仇。
小孩子和小孩子之間的差別還蠻大的,很多十歲多的小孩子在學校裡被老師兇幾句,叫家長來,就會感覺天都要塌了,而在某些衝突頻繁的中東國家,同齡人已經會玩Ak47了。
路諍沒用過槍,他只是從家裡摸出了一把水果刀,花了幾天時間觀察黃鼠狼的出行習慣。在幾天後的一個下午,趁黃鼠狼在大樹底下打牌,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裡的撲克牌上的時候,他摸到這個人的背後,掏出刀子,從腰後捅了進去。
案情非常簡單,難辦的是犯罪者的年紀。
在我國,負擔刑事責任的起步年齡是12歲,在這個年紀之上會被關進少管所接受行為矯正,但路諍當時只有10歲出頭,屬於完全無刑事責任能力的幼童,公訴機關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所以他只是被送進心理矯正中心輔導了幾個月。
刑事責任可以不追究,但民事責任卻無法逃脫。
奶奶為了應付民事賠償,只能把承包的茶田轉移出去,再加上以前的一些積蓄,零零總總湊了五萬塊錢,賠償給黃鼠狼的家屬。這點錢當然補償不了一條人命,不過作為一個農民,家裡的財產就只有這麼多了。
這筆錢本來是留給她待在監獄裡的兒子的,奶奶急火攻心,心臟病突發,過世了。
路諍見她的最後一面是在殯儀館裡,那是一具乾瘦的身體,穿著白色的壽衣,雙目緊閉。
村集體給奶奶舉辦了追悼會,骨灰埋在公益性的公墓裡。
路諍再沒了管他的人,家裡的錢也全都用來賠償了,只剩下一個宅基地,還有每個月一百多塊的社會救濟,不過憑藉這些他沒法自己養活自己。
這時,住在上海的媽媽向他伸出了援手,成為了他第二任監護人,甚至這能算得上是好事,因為他的戶口得以遷入大城市。
所以他才能入讀現在這所中學。
路諍揹著書包默默離開教室,但有人在外面攔住了他。那是五六個高年級的學生,生得人高馬大。
這個時代的孩子普遍發育得早,雖然是初中生,但身材上和成年人已經區別不大了,身高全都超過了1米7,把路諍圍在中間很有壓迫感。
“喂,聽說你就是1班新來的殺人犯?看上去沒怎麼特別的嘛。”拿著籃球的男生說。
路諍抬頭看了他們一眼,沒有說話。
“喂,你怎麼不說話?啞巴了?”男生繼續挑釁。
這幾人顯然不懷好意,路諍不想跟他們起衝突,把抬起的頭又低了回去:“我要回家了,請你們讓開。”
“這麼早回家,裝什麼好學生?”男生向周圍看幾眼,現在放學,這裡的人流比較多。有人見這邊起了衝突開始頻頻回顧。他咧了咧嘴,覺得有點不方便,把手裡的籃球猛地砸向路諍的腦袋,“嘭”的一聲,籃球飛出去很遠。
“小子,走,陪我們打會籃球。”他把手搭在路諍的肩膀上。
男生和他的朋友開始推搡。路諍小時候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發育得晚,論身高和體能遠遠及不上那幾個男生,被裹挾著帶去教學樓後面的籃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