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 72 章





遲羨應聲而動,虛行一禮,“屬下領命。”




程子墨手腳發麻,後背瞬間出了一層冷汗。




時間比計劃中的要更少,而且他也沒料到鄭褚歸會在這時候出言阻攔,派遣了遲羨前去。




他不知道是不是鄭褚歸察覺出了不對勁之處,還是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將計就計的局。




程子墨不敢抬頭去看鄭褚歸,怕他從自己的表情裡看出端倪,只道:“哪裡能勞煩遲大人……”




鄭褚歸在此時打斷他的話:“讓他去。”




程子墨心中開始慌亂,強作鎮定。




倘若真要是讓遲羨去,那麼邵生沒去寢房取衣裳的事情就會敗露。若是他運氣不好正與遲羨撞上,怕是也沒命活了。




遲羨殺人向來只有一刀,順著最脆弱的咽喉割過去,快到人反應不過來,瞬間斃命。




程子墨心亂如麻,正想著如何應對時,卻突然聽見瓷器摔在地上發出的刺耳聲響,緊接著就是人們的驚呼聲。




再一抬頭,就見柳今言竟然不知何時打碎了一個酒壺,滿地的碎片。




她雙腿一彎,竟直直地跪了上去,將身子伏低貼在地面上,揚聲道:“大人,民女今日有一要事要稟報。”




堂中在瞬間寂靜下來,樂聲止,人也不再說話,所有人面對這種情況都瞠目結舌。




鄭褚歸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醒一二,當即沉下臉,“你想說什麼?”




“民女今日要揭發官官相護之下的醜事,許多年前泠州當地官員就夥同民間組織拐騙幼女,再以高昂的價格買去遊陽,這種交易持續多年,遊陽的大部分舞姬都是從尋常人家中被拐騙而來。”柳今言擲地有聲,聲音傳進每個人的耳朵裡,鏗鏘有力,“大人是刑部尚書,掌天下刑案,今日民女拼死也要將真相揭露給大人,還望大人能夠主持公道,解救那些被拐騙的女子。”




眾人嚇得噤聲,瞪大了眼睛,連大氣都不敢喘。舞姬跪了一地,嚇得渾身顫抖著。




鄭褚歸更是臉




色黝黑,完全沒有了方才的沉醉之態,冷冷地盯著柳今言,“你可知汙衊朝廷命官,乃是死罪。()”




柳今言道:民女所言句句屬實,絕不是汙衊。?()_[(()”




“口說無憑,你證據何在?”鄭褚歸道。




柳今言說:“民女尚無證據。”




鄭褚歸猛地一拍桌,發出“砰”的巨響,“那你空口白牙的,憑何讓本官相信你?!”




柳今言沉默片刻,在此時緩緩將頭抬起來。




她連續跳了許久,雪白的脖子上出了細汗,絲絲縷縷的發黏在臉頰和腮邊,依舊美麗。




只是雙膝跪在碎片上,血染紅了衣裙,相當刺目。




她神色平靜,抬眸望著鄭褚歸,語氣不復方才的激烈,慢慢趨於平緩,“你當然不會相信,因為你便是這組織的推手之一。”




“放肆!”鄭褚歸大喝一聲,“誰給你的膽子,竟敢汙衊本官,我看你是找死!”




“鄭褚歸,倘若你真的問心無愧,又怎麼一張口就定論我是汙衊?”柳今言冷笑一聲,目光如鋒利的刃,帶著濃烈的恨意直往他身上刺,“你以為權柄能夠遮天,卻不知罪惡之下總有人願意站出來,將一切公諸於世。”




“你作惡多端,以權謀私,害死了那麼多無辜的性命,拆散了那麼多家庭,當真以為能夠一輩子高枕無憂嗎?!”




柳今言的聲音陡然變得淒厲兇狠,像是再下某種詛咒一般,死死地瞪著鄭褚歸,“你的報應便是今日!”




鄭褚歸大怒,拔聲高喊:“來人!將她拖下去!”




與此同時,柳今言猛地起身,被刺破的雙膝好像並沒給她的行動造成什麼影響,身形快得驚人!




她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把巴掌大的短刃,如飛蛾撲火般,猛地撲向鄭褚歸,刀刃直指他的咽喉。




鄭褚歸在瞬間嚇出了冷汗,驚慌地往後仰身想要躲閃。




眼看著刀刃快要刺到他的面前,遲羨卻更快一步,身形一閃就來到鄭褚歸的面前,腰間的長刀在剎那間抽出。




只見鮮血飛濺,柳今言的肩膀被刺中,衣裙劃爛,鮮血奔湧而出。




程子墨在這瞬間,腦子裡一片空白,下意識將震驚的目光投向遲羨。




柳今言吃了一刀,卻仍沒有放棄,將手中的短刃換了隻手,再次縱身撲上來。




“不要!”程子墨嘶聲大喊。




下一刻,遲羨冷漠的刀刃就從柳今言的脖子劃過。




雪嫩的脖頸看起來極是脆弱,鋒利的刀只輕輕一劃,血液就瘋狂噴湧而出,將鄭褚歸噴了滿身。




柳今言捂上脖子,再沒有了第三次撲上來的力氣,整個人倒在地上。




驚叫聲在屋中響起,所有人被眼前這一幕嚇得六神無主。




柳今言的血流得很多,不過眨眼的工夫就在地上堆積,染紅了她的衣裙,她的長髮。




她死死地瞪著鄭褚歸,用盡全力說出最後一句話,分明咬牙切齒,恨入骨髓,發出的聲音卻像是低聲喃喃:




()“你……不得,好死……”()




屋中頓時兵荒馬亂,亂成一團,鄭褚歸也失了神,再也不惦記取衣裳的下人為何還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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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今言的耳朵卻像是瞬間失聰了,什麼都聽不見,只剩下了安靜。




她將視線收回,惶惶落在一盞燈上。




是明亮,溫暖的火焰。




她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飛速流逝,彷彿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忽然在想,紀雲蘅此時是不是在看她的信呢?




柳今言覺得自己是個懦弱的人,這些話她甚至不敢當面對紀雲蘅說。




因為她怕一旦說出口,她就會產生眷戀,退縮,被那些她不捨的東西牽絆住,從而不敢做出這些事。




她在信的後半部分寫道:【雲蘅,原諒我任性地做出這些選擇,長命鎖也是我偷偷拿走的。那日你說要帶別人跟我娘認親,我真的有點傷心,所以我主動跟你過去,想看一看我娘會不會已經忘記了我的模樣,將別人認作我。但是當我看見我娘認下別人的時候,我就知道,她並沒有忘記我,只是她想要放棄了。或許是她找了我太久,覺得實在疲倦,這對她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至少放棄尋找我之後她會過得開心些,當然,這樣的安慰也能讓我少些痛苦。我拿走了長命鎖,只是不希望她將原本屬於我的東西,給另一個人。】




【我不敢與她相認,是怕此去無歸路,更怕我要做的事會連累到她,在尋找我的這些年裡,她一定吃了很多苦,我不想讓她失而復得又再失去。這件事我必須要做,哪怕獻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只是有一件事我想託付你。若是我沒能回來,請把我燒成灰,埋在我家門前的那棵樹下,讓這長命鎖與我埋在一起。】




【被拐走的十二年裡,我每一日都在尋找回家的路。我想回家,回到南慶去,回到我娘總是抱著我坐在門前乘涼的那些歲月裡。這些事情,也請不要告訴我娘,她年紀大了,奔波那麼多年,若是得知這些恐怕承受不住。就讓我在她的心中,永遠做一個走失的孩子。】




【雲蘅,對不起,你不要怪我蓄意接近,也別怪我不辭而別。生命總有盡頭,倘若我的死換了千千萬萬的孩子被救,也算不枉此生,對嗎?】




柳今言其實有很多話想說,奈何紙短情長。




她想起多年前,她還叫柳鈺的時候。




那個午後她孃親外出就診,她坐在樹下乘涼。那個看起來慈祥的陌生婦人站在她面前,遞給她一塊糖糕吃。她好像沒吃過這種東西,很快就吃完了,將期盼的目光投向婦人,在她手中尋找。




婦人笑著說:“還想吃?那你跟我去那邊拿,我還有很多,給你幾塊,等你娘回來了,也給你娘嚐嚐。”




年幼的她高興地點頭,說:“好呀。”




柳今言的目光開始渙散,氣息變得微弱,渾濁的淚從眼角滑落。




“娘……”她蠕動著嘴唇,幾乎發不出聲音,輕輕地,“娘,我想回家。”




邵生的眼皮狠狠一跳,心裡沒由來地慌亂。




在昏暗的環境裡只靠著火摺子照明,找起來十分不易。他將書房翻得一團亂,細細密密地搜尋每一寸,不敢放過任何地方。




寒冬臘月裡,他出了一身汗。




就在他心裡越來越絕望時,忽而從書櫃之上翻出了暗格,巴掌大的抽屜給翻出來,裡面正放著官印和幾張紙。




邵生的心臟在瞬間劇烈跳動,趕緊將裡面的紙拿出來,展開一看,上面所寫正是活埋幼女七十三的方案,在左下角已經寫了批准,所批日期正是今日,還蓋上了硃紅的官印。




他幾乎要吶喊出聲,激動得渾身顫抖,哆嗦著手將文書收進懷中。




找到了東西之後,邵生也管不上其他,立即吹滅了火摺子匆匆往外走。




外面一片寂靜,沒有聽見任何聲響,他在門口站了片刻,才悄悄推門而出。




卻不料剛探出半個身子的剎那,他餘光猛然瞥見了牆邊有一抹黑色的人影。




邵生嚇得心臟都要跳出來,猛地轉頭,卻發現這並不是看錯,因為那牆邊不知何時,竟真的悄無聲息地站著一個人。




那人身量高大,一襲黑衣幾乎融在夜色裡,腰間別著一把長刀,右手搭在刀柄上,拇指正緩緩將刀刃頂出鞘幾寸,一雙冷漠的眼睛看著邵生。




正是遲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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