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 38 章
王惠聲音越來越大,神色凌厲,更像是指責,“衝著這份恩情,你就應該竭盡全力去救你爹!”
紀雲蘅沉默了很久,似乎這些話得讓她思考很長時間,房中持續寂靜著。
就在王惠等得要不耐煩時,紀雲蘅才緩慢地抬眸,與王惠對視。
這次並沒有被她的疾聲厲色給嚇到,反倒是將情緒平靜下來。
“熙平三十四年,臘月十一,你知道是什麼日子嗎?”
王惠愣了一下,在腦中搜尋,全然不知道這個日子有什麼特殊。
她就遲鈍了這麼一會兒的工夫,紀雲蘅就已經得到答案。
“是我娘死的那天。”
她用手指輕輕摩挲著桌上的畫紙,語氣像平常一樣慢慢地,“從那天起,我紀雲蘅就是個孤兒,沒有親人了。”
“你們永遠也不知道,我娘死前的模樣,對我說了什麼,被關在這個小院的幾年裡是如何生活,如何痛苦。”紀雲蘅說:
“就像我也不知道他們曾經多麼相愛,後來又為何離心。()”
這些舊事追尋起來沒有任何意義,我不恨你們,只是因為我從未把你們當做親人而已,夫人請回吧。?()_[(()”
在紀雲蘅的眼裡,母親生活過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母親死後,她就是孤兒,沒有父親。
她從不向紀昱索取一個父親應該給孩子的東西,於她來說,紀昱是陌生人。
所以她不恨,也不會為紀昱做任何事。
“紀雲蘅!”王惠急火攻心,破口大罵:“紀家怎麼養出你這麼個不孝之人!就算這些年你爹沒怎麼關心過你,但吃的喝的可曾短缺你一日?!你卻連他的生死都不顧,簡直泯滅人性!”
然而如今的王惠已經是拔了牙的紙老虎,沒有半點威懾力,不再是能把紀雲蘅嚇得縮頭縮腦的紀夫人。
紀雲蘅不欲與她多言,揚聲喚六菊,讓人進來將王惠請出去。
誰知王惠突然在此刻發瘋,扒著門框不肯離去,又是哭又是鬧,說紀雲蘅若是不答應去皇太孫面前給紀昱求情,她就一頭撞死在門柱上。
紀雲蘅這才被嚇到,慌張地拔高聲音道:“不準死在我家裡!”
六菊也慌了,一邊用手扒著王惠的腦門,一邊抱著她往外拉。
王惠看著瘦弱,但身體爆發出的力量不容小覷,六菊一個人根本拉不出,紀雲蘅就趕緊上前去幫忙,三個人在書房門口拉扯。
吵鬧聲傳到院中,擾亂了許君赫專注地思考。
他騰地一下就站起來,邁著四條腿就跑去門邊,還沒走到就已經開始罵罵咧咧。
待到進了屋見王惠賴在門邊不走,奮力要往柱子上撞,威脅紀雲蘅答應。
這種人許君赫見得太多了。
許君赫一個箭步衝上前,緊接著一連串的狗叫聲猛然響起,聲音無比兇戾,“汪汪汪汪汪汪!”
狗叫聲驚了三人,她們同時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隨後就看見小狗衝著王惠咬去,一張口滿嘴的犬牙極為鋒利。
王惠嚇得面色蒼白,方才還要一頭撞死的人這會兒被狗追得連滾帶爬,還摔了一跤才跑出去。
許君赫站在簷下,得意地哼了一聲。
這婦人要想死早就死了,何須苟活至今,不過是仗著紀雲蘅年紀小腦子笨好欺負罷了。
他堂堂皇太孫,就算是變成狗,也能懲治這樣的惡人!
紀雲蘅歡喜地把小狗抱起來,在懷裡揉搓,“學學好厲害!把壞人趕跑了。”
許君赫何曾被這樣抱過,當即大怒,轉頭就佯裝要咬她。
紀雲蘅想躲,但動作太遲鈍沒躲開,被許君赫咬住了手指。
鋒利的犬牙真的觸碰了柔軟的指尖時,許君赫卻將所有力道都收了,假裝咬了兩下到底還是下不去口,又吐出她的手指衝她叫。
紀雲蘅嚇一大跳,原本以為手指要被咬破,卻沒想到小狗並未傷她。
她想起柳今言先前說的話,
()想著或許小狗發瘋的時候,或許是真的想獲得關注而已。
她將許君赫抱得更緊,不論他怎麼叫喊都不鬆手,甚至笑哈哈道:“學學,你這嗓門真是越來越響了,叫得我耳朵發鳴。”
許君赫掙扎不脫,極其惱怒,與她鬧騰了好一會兒,最後自己實在累了,這才喘著氣放棄掙扎。
賬可以慢慢算,累著自己就不好了。
紀雲蘅玩了一天,到了夜深時也困了,吩咐六菊將畫給收起來送去庫房。
她不想留下那些東西,雖說那些曾是母親被愛的證明,但也終究是鏡花水月。
隔日一早,六菊就在門口輕喚,一聲一聲地將她從睡夢中喚醒。
“大姑娘,柳姑娘來尋你了。”六菊說。
紀雲蘅在六菊的幫助下梳洗,換上鵝黃色的白絨坎肩和雪色金織褶裙,踩著棉靴出門,就看見柳今言坐在院中的樹下,顯然等候多時。
柳今言今日打扮得很素雅,沒戴任何首飾,髮髻簡簡單單用木簪子綰住,穿著淡藍色的衣衫。
轉過頭來,她臉上竟還戴著半張面具,遮了眼睛鼻子,只露了唇。
“這是怎麼了?”紀雲蘅驚訝地問道。
柳今言大嘆一口氣,起身來到紀雲蘅身邊,往她肩膀上歪,“別提了,昨日去抱月齋惹的事被嬤嬤發現了,將我好一頓罵呢。”
“那你今日還敢出來呀?”她的身量比柳今言要矮上些許,柳今言歪上來時讓兩個人的姿勢都頗為滑稽。
紀雲蘅卻支撐得很認真,甚至踮起腳尖來撐著她。
“今日無妨,嬤嬤外出了,要明日才回來呢,我就出來找你玩了。”柳今言摸了摸臉上的面具,又道:“只是要一直戴著這個玩意兒才行,若是讓人看見了去告狀,我怕是又要挨訓。”
“哎呀不說這些掃興的了。”柳今言擺了兩下手,問道:“你今日要去哪?”
紀雲蘅:“帶六菊去認親。”
六菊今日把過年準備的新衣裳都穿上了,髮髻梳得一絲不苟,臉蛋也清理得乾乾淨淨,滿臉都是期盼之色。
路上六菊攥著手,看起來頗為緊張,一直斷斷續續地說著。
“我都忘記我娘長什麼模樣了。”
“大姑娘,真謝謝你願意帶我去認親。”
“我一直以為這輩子再沒有機會去尋親了,沒想到現在還有這樣的機會。”
紀雲蘅看出了她滿懷期盼,問道:“你當真不記得你孃的模樣了嗎?”
六菊點了點頭,“先前被拐的路上我吃了太多苦頭,一哭就被人往死裡打,一說要回家就不給飯吃,也不知是怎麼了,好像在苦日子裡翻滾著,我就慢慢忘記了爹孃,也不記得我究竟來自哪裡。”
終究還是被拐的時候年歲不大,又經歷了那麼多的事,忘記也是嘗試。
長久在苦海中掙扎時,人們最先忘記的不是苦痛,反而是曾經的幸福。
紀雲蘅不再多問,看向身邊的柳今言。
她昨夜似乎沒睡好,上了馬車之後就靠著紀雲蘅的肩膀睡去了,再顛簸也沒將她驚醒。
有時候她的腦袋從紀雲蘅肩膀滑落時,還會被紀雲蘅小心翼翼地扶正。
半個時辰的路程,到了楚晴的豆花店門口時,正是店裡生意紅火的時候。
楚晴一個人都要忙不過來,瞧見了紀雲蘅便招呼了兩句,讓她自己找地方坐。
楚晴是個性子溫婉的女子,就好像是長在春風裡的柳樹一樣,垂下的枝條柔軟細嫩,卻又相當堅韌。
她找了自己的女兒很多年,輾轉多地,不懼艱險,至今仍不肯放棄。
她身上有一種洋溢著母愛的柔和,剛落座的時候她就端來了三碗豆花,笑著對三人說:“孩子們,先吃點豆花,等我忙過了這一陣再來跟你們說話。”
六菊看了楚晴好幾眼,壓不住激動的心情,躊躇著不敢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