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18.第 18 章
或者是給他一個請罪的機會也好,儘管他並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做錯了。
可是皇太孫的行蹤哪裡是他隨隨便便就能打聽到的,先前那些公子哥見他得皇太孫看重,上趕著來諂媚巴結,以往看不起他的人也放低了身價,便是任他羞辱也笑眯眯的。
現在好了,一朝失勢,所有人變了臉,便是他追著人喊,那人也佯裝聽不見,好不容易喊停了,轉過來也是一個蔑視的目光。
紀遠享受過被人高高捧著的日子,享受過了權貴帶來的醉生夢死,又怎麼適應這樣被人看不起的日子,為此他心裡滿是怒火無處宣洩,在家中肆意打罵下人。
仍不甘心就這樣放棄,他甚至去了九靈山腳下,向侍衛們央求,遞個話給皇太孫,還被打了一頓扔了出來。
紀遠先前與皇太孫一同賞花時,就坐在主位邊上。皇太孫舒展著身子,長臂搭在椅靠上,那拿著酒杯的手距離他僅有幾寸的距離。
而今他與皇太孫卻像是隔著天塹,任憑怎麼努力,連人都見不到一面,更遑論遞話給他。
權貴建立了天梯,皇太孫站在最頂端的位置,他可以縱容任何人走上去,也能讓人摔下來,不過一句話的事。
紀遠這才明白,權力所帶來的東西,不僅僅是享樂那麼簡單。
轉眼到了七月份。
七月七乞巧節這日,是紀雲蘅的生辰。
滿打滿算十八歲。
她高興至極,提早一天跟許君赫說了今日不會在小院,讓他別來。
許君赫聽了之後輕哼,說他也有正事要忙,本就沒打算來。
紀雲蘅換上平日裡很少穿的衣裙出門,先是去了薛久的肉鋪。
照常記完賬之後,薛久收拾了東西,將手上的血腥洗乾淨,然後從懷裡掏出了一隻白玉鐲,輕輕放到紀雲蘅的桌邊。
“佑佑今日生辰,叔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前兩日去了北城區的集市看見這鐲子好看,便買來送你當作生辰賀禮。”
紀雲蘅滿臉驚喜之色,將鐲子拿起來一看,不是什麼名貴的玉料所制,但做工極其精細,乍一看光滑潤白好似只是簡簡單單的素鐲,實則上面雕刻了細細的花紋,似乎是正在盛放的梔子花。
“謝謝薛叔!”紀雲蘅很喜歡,往手上試戴,剛好能卡進腕子處。
薛久含笑看著她,眸光柔軟,“你喜歡就好。”
紀雲蘅與薛久告別之後,轉頭去了楚晴的豆花店,進門前還十分聰明地將手上的白玉鐲給摘了下來。
楚晴先前就在給她編手鍊,空著手進去,她當場就能帶上。
楚晴似乎就在等她,見了她之後先是賀她生辰,又取了小盒子來。
女人到底是比男人講究些,不像薛久隨身就那麼揣著玉鐲,楚晴是將禮物放在了盒子裡包好,邊說著希望佑佑日後每一日都健康,邊將禮物送出。
紀雲蘅開心地打開盒子,裡面是她編的五色彩繩,當間掛了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金元寶,元寶旁邊墜著幾顆金豆豆,極為漂亮。
她立即就讓楚晴幫忙給她戴上,舉起手搖了搖,幾顆金豆豆偶爾會撞上金元寶,發出低低的脆聲。
紀雲蘅直樂,臉上的笑容沒停過,抱著楚晴道謝,又在她店裡喝了豆花,這才出發去找蘇漪。
到漣漪樓的時候已經快正午。
蘇漪早就換好了裝束,待紀雲蘅來時,她與樓中夥計交代一人,便帶著紀雲蘅離開了。
紀雲蘅十歲那年,第一次偷偷鑽出了紀家後院,一路上喊著路人詢問,自己走到了漣漪樓。
自那之後,每一年的生辰她都是與蘇漪一起過的。
每年的生辰禮她也是竭盡所能地給紀雲蘅最好的,只是今年不同往日,她牽著紀雲蘅上馬車,說生辰禮晚上的時候再給她,現在要帶她去個地方。
路上蘇漪反覆唸叨著,“佑佑轉眼十八歲了,長大了,成大姑娘了。”
紀雲蘅扒著窗框往外瞧,走馬觀花,沒將她的話仔細聽。
馬車停在了泠州極為有名的萬花樓前。
這萬花樓來歷悠久,由幾棟圓柱形的大樓環抱在一起組成,其中有聽曲唱戲的,有吟詩賞花的,有買賣集市,也有風月之地。
這裡坐落在泠州的中央地帶,每日都有非常多的人慕名而來,是風流才子們最喜歡的場所。
蘇漪帶紀雲蘅來到了聽曲唱戲的倒仙樓。
這地方都是清倌兒,賣藝不賣身的乾淨風雅之地。
“先前有一批舞姬自遊陽而來,你聽說沒?”蘇漪牽著她往裡走,說道:“遊陽人跟咱們不同,他們沒有花船節,是以很重視乞巧節,認為這日是神仙賜給凡民好姻緣的日子,女子們便在這日祈禱能夠尋得如意郎君,咱們上回在花船節也沒能上得船,今日便跟著遊陽人沾一沾乞巧喜氣,願你早日得如意夫君。”
“遊陽人借了這裡的場地與泠州同過乞巧節,會在裡面起舞高歌。遊陽舞姬乃是大晏一絕,今日你我也來一飽眼福。”蘇漪說著,帶著紀雲蘅走進了倒仙樓。
這倒仙樓表面看上去沒什麼特殊,實則內有乾坤,剛進門就看見整個樓呈圓柱狀,當間有一個寬大的圓柱高臺,周圍擺了一圈桌椅。
目光往上抬,二樓往上的則是一個個小雅間,從下面看去只能瞧見朱木柵欄,再往裡就看不清了,邊上還搭了重色的帷帳,若是放下來,雅間裡的景象是半點瞧不見的。
二樓是觀賞的絕佳位置,只是這大堂裡的位置都難買,更別提上頭的了。
蘇漪帶著紀雲蘅落座,不多時便有衣著素雅的男子送上了茶點,周圍幾乎坐滿,一時間調笑閒聊的聲音充斥著耳朵。
紀雲蘅拿了塊糕點小口地吃著,對這裡的一切都感到新奇,烏黑的眼眸到處轉。
忽而她瞥見二樓其中一個雅間的朱木處站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檀色長衣,長髮用紅色髮帶束著,順著長髮垂在肩頭。
他的臉上戴了個五彩斑斕的面具,像是兇獸的臉,又像是瑞獸,正反身倚著欄杆,一隻手臂壓在上面,垂著頭往下看。
紀雲蘅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覺得眼熟。
像良學。
可是再細看,那張面具又讓他充滿陌生,而且良學不會穿那麼素的衣裳,他每回來衣袍上都是帶金絲的。
紀雲蘅正出神地想著,視線忽然與那人撞在了一起,兩人隔空對視。
眼神一對上,紀雲蘅又覺得他熟悉了,方才否認的念頭開始動搖,認真地盯著,想尋求他的回應。
但男人眸色平靜,便是看見了她也沒有半點反應,因此紀雲蘅又覺得他不是,若是良學的話,一定會跟她打招呼的。
紀雲蘅想著,將仰起的頭低下來,又捻了一塊糕點吃,再抬頭的時候,戴著面具的人已經不見了。
二樓雅間裡,有人敲門,許君赫自挑空的陽臺走進來,隨手勾了下邊上的帷帳,低了低頭進了房內。
他一邊摘了臉上的面具一邊道:“進。”
“殿下,紀家二公子帶來了。”
殷琅緩步走進來,身後正跟著紀遠。
許君赫在柔軟的窄榻處落座,隨手拿起面前的酒壺,往杯中倒著,聲音輕慢,“遠公子,幾日不見,瞧著氣色又好了許多。”
這屬實睜眼說瞎話,紀遠這些日子快被折磨瘋了,一面被人輕視鄙棄,一面絞盡腦汁尋找與許君赫搭上話的機會,整宿整宿睡不著,因此消瘦了許多,精神也極差。
所以接到皇太孫的人請他來萬花樓的時候,他恨不得把馬屁股都抽爛,幾乎飛過來。
紀遠踏進門的時候就隱約意識到,這就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皇太孫喜歡跟誰玩,討厭誰出現在眼前,都是隨性而為。
紀遠深知自己這樣的末微身份,想向皇太孫討個理由那是絕對不可能之事,為今只有討好他,順著他的心意,或許還有可能像之前那樣,跟著他一同遊玩。
這十日他幾乎跑斷腿,面子盡數丟光,仍無法見到皇太孫一面,他知道究竟有多難。
若錯過了今日,日後怕是再無機會能與皇太孫說上話了。
紀家的榮辱在此一舉。
紀遠趕忙走過去,跪在桌前,小心翼翼道:“殿下,讓小人來給你斟酒吧,這十餘日沒能在殿下跟前伺候,小人難受得很。”
許君赫放下酒壺,一抬臉,俊美的眉眼俱是笑,“你又不是太監,作何要在我跟前伺候?”
殷琅慢步走過來,將酒壺提起,溫聲道:“遠公子請坐,還是讓奴才來吧。”
紀遠的臉窘迫得一陣紅,說:“小人不敢逾矩,就這樣坐著吧。”
許君赫握住他的胳膊,緩緩往座上拉,語氣倒是輕鬆隨意,“今日我來只為尋歡作樂,不想讓旁人知道我的身份,只想找個合得來的朋友一同喝喝酒,賞看美人,再盡興而歸。遠公子應當不會掃我的興,對吧?”
紀遠聽著,緊忙順著這力道起身坐在了窄榻上,應聲道:“是是是,殿下能找小人來,是賞了小人天大的臉面,小人定會陪殿下喝到盡興。”
“這就對了。”許君赫往後一靠,吩咐殷琅,“倒酒。”
雖是白日,陽光高照,可陽臺處的帷帳被落了下來,層層疊疊的重色遮了光,雅間裡只有幾盞暖色的燈照明。
光落在許君赫的面上,晦暗不明。
他面上的笑不全然是笑,或許往那雙漂亮的眼睛裡細細看去,會在不經意間窺得一二分算計。
只是紀遠這會兒緊張又害怕,出了一身的汗,滿心滿眼只想著如何討許君赫歡心,再重回十多日前的風光,完全沒察覺那些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