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15.第 15 章





短暫出現的眼睛讓許君赫心中突然湧起一陣煩悶,他翻了個身,將腦中的思緒拋卻,全心入睡。




等再次睜眼時,他已然變成小狗。




只是這次與之前不同,瓢潑大雨落下來發出的聲響在小狗的耳朵極其的響,讓他一時間有些難以適應。




其後就是他感覺身上溼稠黏糊,似乎是渾身的皮毛都淋了雨,毛髮打結在一起的重量。




許君赫低頭一看,就見小狗的皮毛上糊滿了泥巴,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髒得如同在泥潭裡打了一百個滾一樣。




饒是他已經習慣穿成小狗這樣的怪誕事,卻還是在此時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汪!”




倏爾,身後傳來紀雲蘅的聲音,“學學,不要亂叫,嚇我一跳。”




許君赫轉頭,看到了讓他極為震驚的一幕!




就見一道細長的水柱從屋頂往下落,而紀雲蘅就蹲在水柱的旁邊。她將袖子和褲腿捲起來,露出的左臂和左腿滿是刺目縱橫的鞭傷。她身邊擺著兩個木盆,裡面已經裝滿了渾濁的水,由於地上沒鋪地磚,導致水浸溼了地面之後,變成了稀軟的泥巴。




紀雲蘅就蹲在水盆旁邊,正用手將手裡剛抓起的一團泥巴團成球。




許君赫從來不知,紀雲蘅的這間破舊的寢房竟然漏水。




雨勢太過兇猛,於是那些水便不是滴下來,而是形成了細細的水柱。




紀雲蘅應該是接了許多盆,但漏水的地方不止一處,連床上都完全溼了,地上更是泥濘得一塌糊塗。最後紀雲蘅大概是累了,任由雨水浸溼了地面,而後她乾脆在此捏起了泥巴。




許君赫滿心震撼,他從未見過這麼會苦中作樂的人。




紀雲蘅的臉上並沒有傷心的表情,相反,她笑得很開懷。她腳邊擺了很多被捏成了沒有形的泥巴,看不出是人還是動物。




她興致勃勃地將手裡的泥巴捏好,甚至遞到許君赫的面前看,“我又捏了個學學!”




然後那個看不出形狀的泥巴團就放在許君赫的身邊,紀雲蘅扭身回去,又挖出一塊泥巴,啞啞的聲音傳來,“很多隻學學,就不孤單了。”




許君赫仰著頭,盯著紀雲蘅看。




他與紀雲蘅就近在咫尺,兩三步的距離就能觸碰到她,可許君赫卻覺得他們身處兩個不同的世間。




紀雲蘅也會孤單嗎?




許君赫原本以為她獨自在這裡生活那麼多年,早就習慣了一人吃飯,一個睡覺,習慣沒有人與她說話,習慣坐在院中一坐便是一整天的日子。




許君赫看著她的背影,恍然明白紀雲蘅其實是十分孤獨,且害怕孤獨的。




否則她不會撿一隻小狗回來,即便那小狗突然變了性情對她又兇又咬,她也沒有丟棄。




也不會在一個陌生人闖入她的小院時,沒有用十分堅決的態度和敵意逼人離開。




更不會在房頂漏水,浸溼了地面時,挖出泥巴捏了一隻又一隻被她稱作學學的小泥狗。




她對小狗說,其實就是在對自己說。




有很多小狗陪伴著,佑佑就不孤單了。




許君赫在頃刻間心臟緊縮,一時間呼吸有些困難,他不知道小狗也會有這麼多情緒。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能稱作後悔,只是想著,若是今日在回來的時候沒有忘記與紀雲蘅的約定,或許他就能帶著糖葫蘆來小院裡。坐著與紀雲蘅說些話,暴雨來臨時,他就能在第一時間發現紀雲蘅的寢房屋頂漏水,從而幫她修理好。




又或許他會將紀雲蘅帶走,帶去行宮裡,在柔軟而安靜的地方安心入睡,不會被雷聲和乒乓作響的雨聲驚擾。




總之不會像現在這樣,讓她在泥水中度過漫長的夜。




許君赫坐在原地許久沒動,直到紀雲蘅自己玩累了,這才起身用盆裡接的水洗乾淨了手和腳。




她搖搖晃晃站起來,轉頭看了許君赫一眼。




“學學,你也太髒了,我現在很累沒精力給你洗,明日再給你洗吧。”




紀雲蘅小聲說了一句,然後走到外室的桌邊,開始整理上面的筆墨紙硯。




這桌子是紀雲蘅平日看書寫字的地方,只有床榻的一半長度,但她的床榻現在完全溼透,仍不斷滴著水,已經不能睡人,所以她要在桌上將就一晚。




紀雲蘅很熟練了,桌上的東西收好之後,她取了一件長衣披在身上,爬上桌子側躺,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而後靜靜地閉上眼,入睡。




周圍很吵鬧,什麼聲音都有,只有紀雲蘅是安靜的。




若不是她的身體還在微小地起伏著,許君赫都以為她就這樣死去了。




他抬爪子走過去,奮力爬上椅子,藉著桌子邊緣立起身體,看見紀雲蘅的臉頰盡是緋紅,呼吸也不似平日那般綿延平緩,略微有些急促。




許君赫想起先前她那姨母說過,她是早產兒,自幼身體虛弱,想來是在涼水中玩了泥巴,又浸溼了衣裳,患上了風寒,發高熱。




紀雲蘅身體不舒服,昏昏沉沉間擰起了眉頭,高熱致寒,她用力將身體縮起來,甚至到最後不停地打著顫。




此夜漫長,不僅僅對於紀雲蘅,對許君赫來說也是。




他跳上了桌子,蹲坐在紀雲蘅的腦袋前,幾乎一整夜的時間都在看著她。




起初她緊皺著眉,身體約莫是太過難受,以至於就算是睡著了,也有幾聲微弱的嚶嚀從唇裡飄出。




後來睡得深了,紀雲蘅安靜下來,身體也不再發抖,但身體的熱意卻在不斷提升,像是昏迷過去了一樣,很長時間都保持一個姿勢一動不動。




如果這不是六月酷暑,而是凜冬的一個夜晚,紀雲蘅一定會死在這樣的夜晚。




許君赫坐在她身邊,從傾盆大雨坐到雨停,從夜晚坐到了天亮。




許君赫活了二十年,從記事起他就一直以為自己是鐵石心腸之人,他甚至分不出一絲憐憫去可憐別人。




而今他用了一個漫漫長夜,直到天亮的那一刻他才發現,原來他的心也是血肉做的,也是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