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 3 章





雖然這和尚一副成心找死的模樣,但殷琅也生怕許君赫當真對這些和尚動手,落下個性子殘暴的壞名聲。




當然,許君赫現在的名聲也好不到哪去就是了。




住持神色淡然,寵辱不驚,從袖中掏出了一串褐色的珠子,道:“這佛珠供在廟中許多年,浸染了香火氣,今日獻給殿下,或能穩固心神。”




殷琅是個眼睛極其厲害的太監,他只看一眼,就知道這老和尚拿出的東西是個寶貝。




他打小跟在這位得寵的皇太孫身邊,在宮裡什麼東西都見過,瞧見這佛珠,卻還是在心裡驚歎一聲。




許君赫沒說話,只將頭微微一偏,便是極細微的動作,殷琅就會意,上前將佛珠給接了下來,輕輕放在許君赫手邊的桌子上。




“辛苦住持,奴才送您出去吧。”一改方才厲喝的模樣,殷琅又是滿面笑容,將老和尚給送了出去。




回來時許君赫正看著桌上的佛珠手串發愣。殷琅走過去,將手串捧起來細細檢查,又聞了聞,才道:“殿下,這老主持出手大方,此佛珠是奇楠木所制,又盤了多年,浸在香火裡,這天下間怕是找不到第二串佛珠能與之相比。”




許君赫伸手接下,十八顆珠子,個個圓潤光滑,正正好能戴在他的手腕上。




他心想,香火也燻了,佛經也念了,法器也有了,這回不能再變成小狗了吧?




不過到底有沒有用,還是等傍晚才知道。




夏季日長,太陽掛在天上許久,才慢慢往西邊落去。




紀雲蘅一整個下午都在房中,給小狗做玩具。




她之前給自己做了一個玩具,雖然被小孩兒搶走過幾天且玩得髒兮兮的,後來也越洗越髒,以至於曬乾之後又硬又醜,但紀雲蘅還是決定先給小狗做一個。




說是玩具,不過是將幾塊布縫接在一起,在裡面填上柔軟的沙土和棉絮,撐成一個圓鼓鼓的球,再往上縫幾條細長的飄帶,飄帶的尾端掛兩個小鈴鐺。




鈴鐺是舊的,並不響,但是砸在地上也會發出聲音,不吵鬧。




紀雲蘅很滿意這個新做出來的球,愛不釋手地捏著把玩很久,很是不捨。




但既然決定了給小狗,紀雲蘅就不會據為己有,她站起身,拿著球去院中找小狗。




但不知為何,平日裡喚一聲就有回應的小狗眼下卻不論怎麼叫都沒應聲,紀雲蘅在前院後院來回轉了幾遍,搖著手裡的球連喊數十聲,這才意識到,小狗不在院中。




她起先以為小狗從後院那個小側門出跑出去玩了,但行到前院大門的時候,才發現前院的門底下被掏了個洞。




這門年歲很久了,本身就破舊,木門下方被蟲蛀得全是洞,腐木一踢就爛了。




小狗約莫是在院中玩得無趣,刨爛了門,鑽出去了。




若是跑出去玩,紀雲蘅倒不擔心,但小狗從前門出去,就進了紀宅中。如若讓宅中的下人瞧見抓起來打一頓,再帶出去給扔掉,紀雲蘅就無處可尋了。




更何況小狗脾氣不好,咬著人了給打死也是可能的。




想到此,紀雲蘅就顧不得其他,趕忙將門打開出去。




這些年住在小院裡,沒有紀家主母的傳喚,她是不能出小院的。前些年小院的門一直掛著鎖,只有在下人送飯或是在清理垃圾的時候才會將鎖暫時打開,後來見紀雲蘅守規矩,門鎖就給撤了。




這是紀雲蘅頭一次壞規矩,擅自開門出了小院,邊往外走邊喚小狗。




就是這麼不趕巧,沒走幾步,撞上了幾個婢女迎面而來。




為首的婢女喚作秋娟,是紀家主母的貼身丫鬟,如今在宅中下人的地位裡,算是數一數二的。她見到了擅自出門的紀雲蘅,當即臉色一變,出口的腔調也十分怪異,回頭罵道:“喲,大姑娘怎麼出來了?你這些婢子怎麼當差的?見天偷懶耍滑,這若是讓老爺知道了,沒你們好果子吃!”




紀雲蘅只出來這一回就被抓住,嚇得停住腳步,白潤的臉漲得通紅。




她認出這是總伺候在主母身邊的婢女,怕她回去告狀,讓自己受責罰。




“大姑娘,夫人讓我們來給你量尺寸,裁新衣。”秋娟上前,不輕不重地扯住紀雲蘅的胳膊,笑眯眯道:“許是有天大的喜事兒要落到大姑娘頭上了。”




紀雲蘅被往回拉了兩步,稍稍用些力氣掙扎,“我要找我的小狗。”




“什麼小狗大狗,紀宅中哪裡有這種畜生?”秋娟轉頭望著她,滿是細紋的臉,笑起來卻並不和藹,反而暗含一種不耐的警告,“老爺先前下令,非傳喚不得出靜思院,你娘生前便一直遵守著未出差錯,怎麼大姑娘學不到一星半點的守規呢?今日大姑娘偷跑出來已經是逾矩,趁別人還沒發現趕緊進去吧,我們是帶著差事來的,時間也不多,望大姑娘體恤。”




其他婢女跟著附和,嬉笑著,神情話語無比尖銳刻薄。




這些沒有半點恭敬的字字句句,像是鈍頭的刃戳進了紀雲蘅的心口。




她的情緒瞬間低落下來,酸脹的沉悶遍佈心裡的每個角落。




不知是傷心自己心愛的小狗被人鄙夷地喊作畜生,還是想起了她那被小院困住了後半生,鬱鬱而終的孃親。




紀雲蘅不再反抗,由秋娟拉著回了小院裡,讓婢女量著身上各處的尺寸。




手裡捏著的球被秋娟搶下,隨意地扔到了一邊,滾了幾圈沾上塵土。




她認真縫了一下午的,嶄新的玩具,髒了。




紀雲蘅偏頭看著地上的球,抿著唇不語。




秋娟帶著婢女量好了裁衣所用的尺寸就飛快地離開了,彷彿這小院是什麼骯髒的地方,多留一刻就沾染上晦氣。




人走了,門卻沒關上,紀雲蘅懨懨地走到圓球邊上,將它撿起來,白皙的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塵,然後走到門檻邊上坐下來,安靜著。




許君赫就是在這時候變成小狗。




他看著面前無比高的牆,和身邊比他還高的雜草,就知道白日裡那些焚香誦經,還有那串佛珠一點用都沒有。




不過今夜是第三回,許君赫實在是狗叫累了。




他站在草中,正思考著回去後是先燒了那誆人的破廟,還是先把那老禿驢抓起來打一頓,還未有所動作,就看著面前經過了幾個婢女,腳步飛快。




“真是晦氣死了,怎麼領了個這樣的差事。”




“據說誰來這地方誰就要倒黴,先前來此處送飯的下人,回去就病倒了,一連換了好幾個人呢。”




“還是快走吧,免得被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了。”




許君赫見幾人快步離開,邁動小短腿往前走了一段,一轉頭就看見敞開的雙門。




便是天光黯淡,許君赫也能一眼看見坐在門邊的人。




太陽落了,小院裡沒了光,一片昏暗。




風穿過梔子樹,茂密的葉發出細碎的聲響,花香被捲到院子的每一個角落中。




紀雲蘅坐在門檻上,長髮散下來垂在地上,額前的碎髮輕輕飛揚著。




她低著頭,一副喪氣的模樣。




許君赫看著她,喂了一聲,出口便是一聲響亮的“汪!”




紀雲蘅聽聲抬頭,剎那間與許君赫對上視線。




穿過喧囂的夜風,許君赫看見紀雲蘅赤紅的雙眼,墨黑的眼眸染上晶瑩,變得更加明亮清澈。




淚珠從她那雙漂亮的眼中滾落。




靜謐,卻不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