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 3 章
許君赫哪裡是想玩,簡直就是想殺人。
他從桌子上跳下來,摔得翻了幾個滾,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就邁動四肢跑出了紀雲蘅的寢屋,來到院中。
天幕還沒黑透,卻已經不見霞光,院中的梔子樹被風吹得嘩嘩作響,一切都是昨日許君赫來到這裡的模樣。
他看著這破舊荒涼的小院,還有跟在他身後詢問的紀雲蘅,終於明白,這不是噩夢。
他許君赫,是真的會變成一隻小狗,在太陽落山之際。
原先只覺得泠州邪門,卻沒想到竟然邪門到這種程度,彷彿天生與許君赫犯克,好好的人,一睡著就變成狗了。
他渾身僵硬地站在院中,沉浸在不可思議的震驚中,紀雲蘅連叫了好幾聲都沒反應。
“又發瘋。”紀雲蘅嘟囔一句,也乾脆不管他了,轉頭進了房中,開始研墨作畫。
前段時間瞧見街邊有人在賣畫,有些她瞧著不好看的畫竟然也能賣到幾百文,紀雲蘅心生羨慕,所以這段時間她都在學習作畫。
只不過沒有老師,全靠她自己摸索。
她腦子簡單,很少能夠三心二意,做任何事都認真沉浸,這一提筆,兩個時辰就過去了。
等她覺得眼痠手累時,就是要休息了,便出門去浴房燒水沐浴。
許君赫在院中吹了兩個時辰的風,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不似昨日那樣在院中邊跑邊叫,一副瘋癲的模樣嚇壞紀雲蘅。
他看見紀雲蘅推門出來,目光轉過去,站在樹下一動不動,那雙圓圓的小狗眼看起來充滿戒備和兇戾。
偏生紀雲蘅看不懂小狗眼色,親暱地喚道:“學學。”
“汪!”回應她的,是一聲兇猛的狗叫。
紀雲蘅並不在意,轉頭去後院打水洗澡,等她回來的時候,小狗還在樹底下站著,甚至姿勢都沒變,也不知道在跟誰較勁。
“學學,我睡覺了。”紀雲蘅說。
“汪汪汪汪!”許君赫惱怒地回應,一叫起來,小狗頭就得仰起來,四隻爪子用力地抓著地,便是生氣,也是可愛的模樣。
紀雲蘅就笑了。
她站在門檻處,散下來的長髮隨意地披在肩邊,身後是房中的燭光,照過來時將她周身染上淺金色的光芒。
許君赫用小狗的眼睛,能清楚地看見她逆著光的臉,葡萄似的黑眼眸彎起來,正看著他直笑。
許君赫滿心煩躁,也不知道這人在傻樂什麼,便轉過身去,懶得再搭理。
紀雲蘅笑了會兒,轉身進了房中,熄燈睡覺。
許君赫卻一丁點睡意都沒有,想起之前白天會變回去,想必這次也是一樣,於是按著煩躁的性子,站在院中等天亮。
他硬是在院中站了一夜,後來實在累了,只能像小狗一樣坐下來,揚著倔強的頭顱,眼看著天上從繁星密佈到東方破曉。
臨近天亮時,一陣濃烈的睏意襲擊了許君赫,他撐著眼皮掙扎了片刻,最後還是不敵,趴在地上沉沉睡去。
結束了這極為煎熬的一晚。
紀雲蘅睡了香甜安穩的一覺,清晨起來,她推開兩邊的窗子,將被褥扛去後院晾曬,然後打水洗漱。
小狗學學聽到了聲音,歡快地跑來,在她腿邊繞著圈,尾巴搖得快出殘影。
紀雲蘅去門口拿來下人送的早飯,分了一半給小狗,而後去房裡拿出一卷書,坐在門檻上邊吃邊看,小狗蹲坐在她的身邊。
晨曦的光落下來,籠罩在一人一狗身上,畫面格外溫馨。
然而另一邊九靈山上的行宮裡,卻是截然不同的氣氛。
金碧輝煌的寢宮裡正持續著一陣詠誦聲,香火燃著,屋中煙霧縹緲,除此之外,一點旁的雜音都沒有。
所有宮人低著頭,貼著門邊牆邊站著,不敢動彈。
殷琅放輕腳步,行過茫茫煙霧,走到了寢宮的最裡頭,撩開層層明黃色的紗帳,對著裡面的人低聲道:“殿下,大師們誦讀完畢了。”
許君赫著一身雪白長衣,赤金的四爪蟒點綴在袖邊衣襬,長髮如墨般潑在身上,絲絲縷縷地散著。
他正壓著不耐煩的情緒,閉著眼睛假寐。
變成狗這事兒,他跟誰都沒說,若是說出去別人指定以為他瘋了。
所以許君赫醒來之後,二話不說讓人去了泠州最為出名的寺廟,將和尚請來寢宮裡燃香火,誦佛經。
如今將這寢宮裡燻得煙霧繚繞,盡是香火的氣息,他才覺得身體好受了些。
“讓住持進來。”許君赫微微睜眼,淡聲吩咐。
殷琅去外面通傳一聲,很快便帶著一位鬍子花白的老人進來。他身上披著紅色袈裟,脖子戴了一串佛珠,雖年紀看起來有六七十,但身板硬朗,步伐穩健,到了許君赫面前,也不卑不亢地行禮,“拜見太孫殿下。”
許君赫開門見山道:“我來了泠州之後便身體不適,噩夢頻頻,有沒有什麼法器給我壓一壓身上的邪氣?”
誰知那住持被免禮之後,抬起頭來便道:“殿下身上殺孽諸多,血氣太重,將來便是成為天下共主,也會是暴虐之君,為禍天下黎民。”
“放肆!”殷琅嚇得心驚膽戰,一聲厲喝,“膽敢在殿下面前口出狂言,你找死!”
此話了不得,且不說許君赫現在只是儲君,上頭皇祖父健在,現在談繼位之事,便是明晃晃咒皇帝去死。再說這一句暴虐之君,就差指著許君赫的鼻子罵了,莫說是泠州寺廟的住持,便是朝中隨便哪個手眼通天的大臣,敢當著他的面說這種話,也是掉腦袋的下場。
但住持並不畏懼,神色淡然地將後半句說完:“泠州乃是神明眷顧之福地,所以才會與太孫殿下身上的氣息相剋,長住此地,或可洗清殿下身上的業障。”
話音落下,寢宮中靜了許久。
殷琅一聲怒喝讓宮人們都嚇破膽,趕忙跪下來,將頭垂下去呼吸都放輕,生怕這住持惹怒了皇太孫,殃及池魚。
每一刻的寂靜,都是折磨。
許君赫聽完整句話,過了好一會兒,才撩起眼皮看了住持一眼。
他向來是個神鬼不敬的主,來泠州之前根本不信什麼神佛,也就是出了變成小狗這事兒,才叫來了這些和尚在寢宮裡誦經。
這住持看起來很老了,老的人大多都頑固,頭上一根毛都沒有,膽子倒是長了滿身。
許君赫似笑非笑,“你如此敬重泠州的神明,那你猜猜,他們會不會救你一命?”
住持低下頭,平靜道:“生死皆由天定,老衲命如塵土,不值得神明眷顧。”
許君赫眼裡的笑並不和善,但也沒有殺意。
他雖然手上的確沾了不少人命,卻也不是因為別人說一兩句難聽的話就大開殺戒的人,只是寢宮裡這跪了一地,瑟瑟發抖的宮人,倒是讓他頗為滿意。
敬,不足以讓人信服與忠心,畏才可以。
許君赫沒有殺心,但氣倒是有的,恨不得當場打一頓這說話難聽的老和尚,但看他這把老骨頭,兩拳下去怕是爬不起來了。
不能動手,於是他罵道:“頭上的毛都沒剃乾淨,就敢出來騙人,我看你個老禿驢是活膩了,若非是怕擾了皇爺爺出來遊玩的興致,我先斷了你的兩條腿再讓人給你抬出去,看你供奉的什麼能不能將你的腿接上。”
殷琅聽得這話,心裡吊著的氣就散了。
他自小就跟在這小霸王身邊,早就把他的性子給摸透,知道許君赫說的這話雖然不好聽,但這些和尚卻能完好無損地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