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觀劫
除此以外,猶有姥姥、狼伯、蒙面道人和雉雞精在附近遊蕩窺伺;四宗老祖至今未曾現身,不知作何道理。
出於諸如此類的考量,既然道門未曾主動發難,各妖王當然樂見其成,勒令妖眾不得造次。
不過話雖如此,但若真被逼急了,妖王勢必出手。
若亂局再生,則弊大於利。
混戰之下,或能伺機破壞黑風渡劫,但這樣的可能性弱近乎無。如果無法一擊即中速戰速決,必因此激怒老妖,招來瘋狂報復。
彼時,黑風暴怒之下,率妖族大開殺戒,那道門的主要力量只怕就要盡數折在這裡了。
這樣的損失,道門承受不起,所以不敢去賭,若非迫不得已,斷不會輕易地重燃戰火。
妖族不願動。
道門不宜動。
詭異的默契造就暫時的平衡,雙方各自領兵打掃戰場,縱不免小摩小擦,頂多對罵幾句,到底未見血光,也就於大局無礙了。
歸元或採煉之後便可馭物,隨著修為的精進,這能力自然越來越強,藉以收集屍首,對場間的丹境強者來說,完全小菜一碟。
因此,當所有死去弟子的屍體被壘起來的時候,也才過去不到半個時辰。
屍山,形似半圓。
屍山周圍,是僥倖存活的弟子,或站或坐或躺,或獨立或相攙,無不長袍染血面容悲慼,有的偷泣成聲,有的雙眼發直,有的緊咬腮幫……
淨妖宗這邊,秦旻之兩眼無神臉色木然,一會兒看看屍堆,一會兒瞅瞅雙手,一會兒抬頭望天,許久不曾言語。
在深遠的夜空,與最初的情況相比,那隻磅礴原靈凝實了數倍,翼展縮減七分,露出完整利落的軀幹與四肢,連兩隻尖耳也圓潤起來。
乍看之下,獸樣越來越淡。
其人味兒,倒是越來越重。
渡劫,已成大半。
“還有落下的沒有?”
“趕緊的,都站穩。”
“準備啟陣——”
類似的呼喊,從四處響起,略帶著急切,因為在各家長老的催促下,所有人都明白,黑風渡劫將盡,能用來撤退的時間所剩不多了。
撐死一炷香。
說時遲那時快,西、南、北方位上先後亮起一片符芒,瞬間的閃光過後,煉器、藥香及神泉三宗弟子及丹境強者各自傳送歸山,只餘回千朵、方榮芝和沈道富在原地,滿臉疑惑地望著東邊。
淨妖宗這裡,還沒有動靜。
寵渡……不想走。
“你不想活,咱們還不想死呢,你小子磨磨蹭蹭弄什麼玄機?”童泰的話,令不少普通弟子深以為然。
“就是,麻溜兒過來啊。”
“看見沒?到底是散養的,就那點出息,今夜不過眼屎大的功勞,尾巴翹多高。”
“這麼跩,也不怕把腳崴了。”
“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過時不候。”
“哥兒幾個,一起過去打暈了拖過來……哎?你們怎麼都不動?!……也、也是,萬一下手重打死了可不好,就讓他自生自滅吧。”
惡語盈耳,寵渡卻不為所動,甚至連頭都沒回一下,腳底生根一般穩穩紮在那兒,直勾勾地盯著天上,眼也不眨,生怕錯過一幀一幕的樣子。
此境此景,縱是與寵渡關係最好的二人,甘十三妹與穆多海,一時間也不明所以,想過去問問又被何侍勞喝止,只能在旁乾著急。
“他這是幹嘛?”
“誰知道啊……”
“這老弟,行事總這般神鬼莫測。”
“他老盯著天上,到底在看什麼?”
“天上?天上能有什麼,不就黑風老妖在渡——”話音戛然而止,穆多海右手握拳啪的一下砸在左掌心,“妙極妙極,我為何早沒如此覺悟?”
“真的是‘妙極’……你說他腦子究竟咋生的?”甘十三妹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我幾個與他年紀相彷彿,眼界卻差了十萬八千里。”
“看來你也想到了。”穆多海笑道,“什麼打算?”
“還能如何?一起看唄。”
“正合我意。”
“你倆瞎嘀咕什麼?趕緊進圈兒裡去。”陳詞走上前來,一臉慍色,轉而盯著寵渡所在的位置喊話:“此子功勞再大,本宗也已給足面子。宗主還等著的,你就莫要再理會他了。”
“王長老,請趕緊過來吧。”
“是啊,他看他的,咱們犯不著在此作陪。”
“不能因他一人,置所有人的安危於不顧。”
“許多弟子還等著你施藥。”
“乾脆一刀結果了他,一勞永逸。”
就連落雲子與幾名長老都有些不耐煩了,但即便如此,王山仍舊苦口婆心地規勸著,此刻正色問道:“決定了?”
“對,”寵渡目露堅定,“我要看到最後。”
“不怕麼?萬一交上手,宗主未必有工夫護你周全。”
“機會難得,相信前輩能理解。”
飛昇之劫,得多大的機緣才能適逢其會?便是場間所有的丹境強者乃至妖王老怪,怕也只聽過傳聞或看過記載,不曾當場觀摩,遑論一介煉氣圓滿的嘍囉?
一直以來,受老頭子潛移默化的影響,欣然而往也好、硬著頭皮也罷,寵渡總渴望著見識更多不凡,以提升格局,所以他才眼界遠比同輩開闊,目光遠比同輩高遠。
前有誤打誤撞解封圓盤,後有入山尋師初見老怪鬥法,縱然回回九死一生,寵渡依舊樂此不疲。今逢靈妖飛昇,叫他如何不悸動,又怎捨得輕易放棄?
以自家的根骨,即便將來未必能化神,但觀摩這等盛事,哪怕只是偶有所得,對日後的修行也是大有助益的。
為此,眼下能做且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堅持看完黑風老妖的這場渡劫。
似乎為表堅心,寵渡邁步至崖邊。
東臨磐石,以觀蒼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