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 83 章

 正和二十年的涼城事變,是東京朝堂至今不願正視的一樁故事。

 或許對這樁事變中出現在其中卻遠在東京的那些貴人來說,涼城、百姓、將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盟”,重要的是“平衡”,重要的是成為權勢黨爭中的“勝利者”。

 所以,當朝堂猜忌武臣時,杜公和趙公各執一詞,趙公之聲漸漸壓過杜公,讓涼城和盟成為大勢所趨。若事情如此發展下去,那促成和盟的功臣,便會是趙銘和,以及趙銘和所支持的大皇子。

 太子暮遜是萬萬不願看到此事發生的。

 可若是皇帝默許和盟,太子難道要反對麼?他難道要和杜公一樣,因為反對,而被趕出皇權中心?暮遜不願意,暮遜選了另一條路——

 搶功。

 和盟可行。

 但是和盟要成功,必須在暮遜手中成功。

 暮遜連夜去求姜明潮,在姜明潮膝下痛哭流涕,說自己艱難,說自己對不起老師,說自己要聽老師的話,再不和老師對著幹。姜明潮未必相信暮遜的許諾,但出於某種姜明潮自己的政務需求的緣故,姜明潮仍給暮遜出了主意。

 於是,曹生寫出了天下名篇“古今將軍論”,將涼城的將士們推入了口誅筆伐的瘋狂時期。

 暮遜悄悄離開東京,親自去涼城,去促成一些事的發生。

 --

 十里亭驛站的打鬥停了。

 雨密如網,遮天蔽日。

 皇城司的衛士們穿戴蓑笠雨衣,站在寒夜中,劍指那兩方對峙的人馬;張寂的劍架在了嚴首領肩上,嚴首領武器被卸,絕望地閉上眼。

 禁中三大軍隊,侍衛步軍,侍衛馬軍,殿前司。

 嚴北明統御侍衛馬軍,張寂統御侍衛步軍。二人實力旗鼓相當,兩方兵馬相鬥難分輸贏。太子是老皇帝膝下碩果僅存的皇子,他們不效忠太子,又效忠誰?

 但是如今,皇城司又捲了進來。

 皇城司初設,軍力與地位皆不明,可它直屬於皇帝,和三軍一樣聽皇帝號令……嚴北明誤以為皇城司是皇帝派來緝拿他們的,便束手就擒。

 他手下衛士們,便得以和那些躲起來的賀家人一同,和姜循、江鷺一同,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斷斷續續聽到賀明的講述。

 賀明跪在雨地中,腰腹烏黑,不知是雨還是血。他臉白如鬼,喃喃說著爹和伯父告訴他的那樁事:

 “那一晚,程段二家邀阿魯國國王和他國將士們一同踏入涼城,商議和盟之事。我賀家承辦了這次酒席,伯父想在酒席上趁段老將軍興致高時,再次請求拖延軍費、不向朝堂上書質問之事。

 “段老將軍太固執了,伯父實在沒有信心能說服他。逼不得已,他和我爹一道將‘神仙醉’,撒入了酒罈中。那時‘神仙醉’和現在的‘神仙醉’不同,剛研製出來的藥物,誰也沒用過,誰也不清楚藥效。伯父和我爹,只以為‘神仙醉’可以讓人高興起來,好說話一些。段老將軍高興了,賀家

 就有時間繼續籌錢了。

 “賀家既可以完成趙公的暗令,又不得罪段家。可誰也沒想到,‘神仙醉’的藥效那麼猛。我們更沒想到,太子殿下會出現在涼城,會趁所有人神智昏沉時,讓人放火,並悄悄打開了城門……”

 站在江鷺身邊的姜循,能感覺到江鷺此時的僵硬。

 他後背被賀明的匕首刺中,淋漓滲著血。可他武功高強,非致命的傷不足以摧毀他。但他此時的臉色,和賀明一般,灰白蒼然。

 江鷺從齒關中擠出字,都發著抖:“你是說,當夜城門開啟過?城門為誰開啟,你又有何證據指認太子?2_[]2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賀明啞笑。

 時到今日,趙相已敗,賀家完了,賀明沒什麼不能說的了。

 他仰著頭,用怪異的眼神看著站在一起的江鷺和姜循:“……當夜,我賀家有個小廝去涼城北門給城門守將送酒,把摻著‘神仙醉’的酒送給他們……那個小廝,什麼都看到了啊。

 “不認識的阿魯國將士,好不威風,被太子親自引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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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京悶雷與雨水交錯,暮遜站在寢宮外殿的明窗前,一陣心神難寧。

 內殿中,陳醫官正帶著學徒們一道,滿頭大汗地為那有孕的女子施展針灸。一枚枚細長的銀針插在阿婭的額上、髮間、手臂間,阿婭發抖並冷汗淋淋,陳醫官艱難地判斷著施針的作用。

 阿婭如同置身深海。

 無邊無際的海水吞沒她,無數海藻水草從深海中伸出,裹挾著她,將她朝深淵拖去。

 在外界一次次的施針與救治中,她的記憶變得更加混亂。她艱難地在凌亂的記憶中,捕捉到一重水泡般的記憶。

 她緊緊地將那水泡抱在懷中,她探目朝記憶中瞥去——

 那一夜,安婭本想隨父王一同去涼城。父王卻說大魏人講究女子矜持,她既要嫁去涼城,豈能一味以阿魯國的公主身份自行驕縱?聽說小段將軍都避開此夜,被安排出城了;她怎能大搖大擺地去參加那必然會談論小兒女婚約的夜宴?

 安婭不服氣。

 安婭好奇程段二家如何看待這門婚事,於是,在父王等人已經入城後,她悄悄換上涼城女子的襦裙長衫,梳起了髮髻,溜入了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