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番外一
如約呢,尋常帶帶孩子,給出嫁的婦人寫家書,再接些繡活兒貼補家用。每月十五去鎮上一趟,往繡品鋪子送做好的活計,換些米麵糧油。他們都是沉靜的人,沒有太多的物慾,夠得上一日三餐,手頭上再有一二兩銀子做積蓄,就已經很知足了。
今天正好十五,天亮趕到小鎮上,在他們途徑的地方等候,也許能夠遠遠看上一眼。
果然,晨曦微露的時候,看見遠處的田埂上走來三個身影,一高一矮並肩而行,小小的孩子在前面蹦跳著,不時地招呼:“爹,娘……快點兒。”
皇帝的心,這時緊緊攥起來,他看清那張小小的臉,果然和自己小時候一模一樣。再看後面的兩個人,五年未見,如約臉上的青澀褪盡了,荊釵布衣,卻眉目娟秀。以前常見她蹙眉,眼裡有深重的苦難,如今不是了。她的眉心舒展,唇邊掛著淺淡的笑,那種不疾不徐,從容坦然,是在京城時候,從來沒有的。
葉鳴廊轉頭看皇帝,見他眼圈泛紅,腳下微微蹉動半步,但到底還是收了回來。
朝霞彌布了半邊天幕,他們有說有笑緩步經過,他聽見如約和楊穩商議:“鶴予昨兒背熟了《三字經》,還問我,明兒學什麼。我想著,早早讓他跟你上私塾吧,早些開蒙也好。”
楊穩說:“五歲還沒到,上私塾早了些吧。往後有的是時候讀書,趁著年紀小,痛快玩一玩多好……”
他們是家常的閒談,像全天下所有普通夫妻一樣。身影浸入晨光裡,慢慢走遠,看不見了。
葉鳴廊問皇帝:“果真不去見一見嗎?”
皇帝沒有應,怔著兩眼,悄悄跟了上去。
楊穩的私塾在鎮子的東頭,繡品店在鎮子的西頭。他們中途分了手,如約領著孩子往西走,交付繡活兒的時候,沒留意孩子,那小人兒自己從店裡出來,蹲在臺階前看螞蟻。
一雙精工的皂靴邁進視野,有個高大的人彎下身量,含笑問他:“看出什麼來了?”
孩子拿細細的手指指著:“螞蟻奔忙,今天會下雨。要趁著雨前搬家,把糧食都運回去。”
那人慢慢點頭,復又問他:“你叫鶴予?有小字嗎?”
鶴予抬起星辰一樣燦爛的眼眸,“小字橫林,小浦聞魚躍,橫林待鶴歸。”
完全是鬆散美好的田園詩啊,就像他們現在的生活一樣。
背在身後的手裡握著一串糖葫蘆,拿出來,朝他遞過去,“說得好,這個給你。”
鶴予搖頭,“無功不受祿,我娘不讓我拿別人的東西。”
“我不是別人。”他笑了笑,溫聲道,“我認得你父
親和母親,現在也認得你了。你叫楊鶴予,小字橫林。”
糖葫蘆復往前遞了遞,小小的人猶豫片刻,低頭看那隻捏著竹籤的手,手背上有猙獰的疤痕,但他臉上的笑容親切溫暖。鶴予這才伸手接過來,抱了抱拳,“多謝。”
“橫林,你在同誰說話?”這時繡品鋪子裡傳出如約的聲音,她提了裙子邁出門檻,卻只見鶴予舉著糖葫蘆站在那裡,便問,“誰給你的?你爹來過了?”
鶴予搖搖頭,“是個手背上有花的先生給我的。”
如約被他說得一頭霧水,想找人也找不見,只得牽住他的手道:“下回要是再見到他,一定要告訴娘。咱們不能平白拿人東西,得給錢,知道麼?”
鶴予點點頭,舉著糖葫蘆,跟隨母親回去了。
晚間和楊穩提起這件事,如約笑著說:“這孩子怪誕得很,說人家手背上有花,別是你老給他講志怪故事,把他講糊塗了。”
楊穩聽了,神色卻凝重起來,“是那人來了吧!”
如約收拾碗筷的手,忽然頓住了。
“手背上有花,想是當年大火,燙傷的。”楊穩垂著眼,把碗筷收進了木盆裡。轉頭見鶴予前仰後合,伸手把他抱起來,送上了他的小床。
再出來時,見如約坐在窗前愣神,他走上前,輕聲道:“五年了,已經夠久了。這事兒要是能過去,就回京吧,對鶴予有好處。”
可如約搖頭,“慕容家的人,勾心鬥角永無休止,我不想讓鶴予變得像他們一樣。咱們現在過得不是挺好嗎,有屋住,有餘糧,不必憂心生死,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對我來說足夠了。”
楊穩聽後淡然微笑,“那就不回去。時候不早了,快戌正了,你早些睡吧。”說著退出去,替她合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