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姐 作品

第 83 章

駭然轉頭看,那個人就在咫尺遠的地方,散落的長髮泛出靛青的色澤,愈發襯得面白唇紅,畫中謫仙一樣。

她愕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慌忙低頭打量,胸前盡是紅痕,挪一挪身子,腰要斷開似的……

依稀想起昨晚的種種,自己是魔怔了嗎,怎麼會變成那副樣子?想好的計劃再一次付諸東流,甚至連私藏的簪子也像上回那把刀一樣,又不翼而飛了。

懊惱悔恨,她這刻真是連想死的心都有。拽過扔在床角的衣裳穿上,因為慌亂系錯了帶子,把寢衣穿得七扭八歪。

也許是動靜太大吵醒了他,那深濃的眼睫輕顫了下,緩緩抬起來望向她。

昨晚發生的種種他記得很清楚,柔情繾綣還未散去,慵懶地伸出手圈住了她的腰,“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他語調平常,彷彿他們是老夫老妻,早就習慣了這種徹夜的糾纏。如果可能,還想再勸她躺一會兒,反正這陣子朝政倦懶了,批紅有司禮監,大事留中,小事讓下頭的人處置就是了。

而如約心頭積攢的怒火,終於在他的輕描淡寫裡爆發出來。她狠狠格開了他的手,“你給我下藥了?那酒裡頭加了什麼?你敢使詐?”

皇帝被她忽來的疾言厲色弄得一怔,遲疑了下才道:“那酒……只是尋常的補酒而已。”

“補酒會讓人亂性?到底是什麼酒?”

他沒計奈何,只得坦言,“班龍酒就是鹿血酒,不過血量不如鹿血酒多,喝得過了,可以助興。”

她銜恨涼笑,“我真是高看了你,你的所求原來只是這個,把人騙上床,貪圖片刻的歡愉。現在得逞了,你很得意是麼?”

他被她說得忿然,“我要是隻圖這個,還需要費盡心機討你的好嗎?我大可把你囚禁起來,關你一生一世,不怕你不從我。可我沒有這麼做,我心裡是敬愛你的。由愛生痛,由愛生怖,我同你在一起的每一瞬都在思量,究竟怎麼做才能讓你高興……昨晚的種種,你真的不喜歡嗎?這酒不過催發了你心底最真的想法而已,你也是愛著我的,難道不是嗎?”

她真是恨透了他,他拉她共沉淪,把她描摹成像他一樣的無恥小人。一旦他征服了她,許家的恩怨便就此了結了,他又是無懈可擊的帝王,他無愧於心,不欠世上任何人。

“你在我眼裡,和餘崖岸沒有什麼分別。”她咬牙道,“我走到今時今日,是我技不如人,但你要是以為這樣就能轄制我,那你就錯打了算盤。”

她轉身便要走,他心頭慌亂,忙一躍而起,從背後抱住了她。

“你別走。”他放軟了語調哀求,“你想怎麼罵我都可以,我只求你別走。我們在一起,明明彼此都很歡喜,你為什麼偏要否認呢。我對你做過的錯事,可以拿一切來彌補,只要你願意,在我胸口捅刀子都可以。但我不能忍受你不要我,不能忍受你還要回餘家去。餘家的門頭用不著你來支撐,我已經恩賞了國公的爵位給他們,還要怎麼樣?你喜歡那個孩子,將來可以讓他襲爵,他可以平步青雲出入朝堂,這些我都答應你。我對你的愧疚,用一輩子來填還,你要是果真恨我,就折磨我生生世世,永遠不要放過我,這才是血債血償,不是嗎?”

他說著卑微的話,努力想要留住她,躬著高高的身量,緊緊

困住了她。

斜對面有一架妝臺,銅鏡光可鑑人,正好照出他們的身影。不知為什麼,他的模樣有些可憐相,好像再也不是那個雄才大略、睥睨天下的帝王了。

如約心頭五味雜陳,良久才緩緩嘆了口氣,“你果真是一心對我的嗎?即便我嫁過人,即便我不愛你?”

他說是,“我對你的心,蒼天可見。我從來不在乎你有沒有嫁過人,我也可以……不在乎你愛不愛我。只要你願意給我機會,只要你願意留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也許那些話終於打動了她,她轉過身來,臉上神情晦澀難言,“你不怕這些話被別人聽見,讓人看輕嗎?”他輕撇了下唇角,“除你之外,誰配聽我說這些?他們敢聽,也要有命笑話才好。”

他攬她進懷裡,卻沒有發現她的眼睛涼下來,涼得冰霜一樣。

所以他還是他,字裡行間不經意流露的殘忍,一再提醒她看清,這些劊子手從來不拿人命當回事。當初餘崖岸血洗金魚衚衕是為了圖方便,而慕容存的草菅人命,只是不想聽人說閒話。論到根兒上,他們的兇殘難分伯仲,不能因自己沒有那麼反感他,就洗清他的罪孽。

可她還是把臉埋進了他胸懷裡,很是委屈地告訴他:“其實我在餘家的日子,過得很煎熬。我總覺得愧對餘太夫人,因為你的肆意妄為,害得我裡外不是人。”

“那就從餘家搬出來。”他有他自認為最穩妥的規劃,“你願意進宮嗎?養心殿後的體順堂,是皇后留宿的寢殿,我從來沒有讓人住過。等回去了,我立時命人把那裡收拾好,你就住在那裡,這樣我得閒就可以過去看你,我們時時刻刻都能在一起。”

如約到底還是搖頭,“住在養心殿,名不正言不順。皇后沒有做錯什麼,我要是佔了她的位置,對她來說是滅頂之災,我不能這麼做。”

皇帝猶豫了,“我要留你在身邊,絕不能委屈了你。當初冊封閻氏為後,只是為了順應先帝入陵寢,要她頂皇后的名頭行大禮罷了,其中利害我也同她說過。”

可是誰稀罕他的皇后之位呢。家人都死在他的屠刀下,自己反倒去當他的皇后,將來百年之後入土,怎麼敢去面見父母兄弟。

“我不要名分。”她說,“我也不想進宮。”

這就讓人兩難了,她不想進宮,那個束縛人的囚籠困不住她,他早知道。但她為什麼連皇后之位也不想要?如果說是體諒閻氏,當他發現自己再也回不了頭時,就已經同閻氏徹談過了。一個無寵的妃嬪一躍成為皇后,本朝沒有過這樣的先例。必要的時候自請退位讓賢,他答應保她尊榮,保閻家滿門平安,兩下里早就談妥了,一場交易,沒有誰愧對誰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