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餘夫人,夜寒雨急...
這麼看來是真沒有轉圜了,萬歲爺打定的主意,絕無更改的可能,縱然是章回這樣伴他從小長大的人,也不能再行勸解了,鬧不好會引火燒身的。
章回說是,無非替他張羅好一切,掃清前路。
皇帝的乘輦,自然排場極大,極為隆重。雖說已經儘量規避張揚,卻也仍是隨行護衛者十四五六,穿著清一色的油綢衣,穿雨涉水進入白帽衚衕,把這窄窄的巷子塞得滿滿當當。
章回高擎起傘,上前接應皇帝下車,天色到這會兒是完全黑下來了,一場秋雨一場寒,雨星子混著蕭瑟的風,寒氣直往骨頭縫兒裡鑽。
門房上的小廝起先沒察覺,正和閃嬤嬤閒談。冷不丁朝外一看,才發現黑壓壓一個隊伍到了臺階前,嚇得他險些咬著舌頭。
來人這樣的氣勢,再瞧侍奉在邊上的大太監,仔細一打量,心頭咯噔一下子,這不是那晚來傳話的立早章嗎?
這會兒是什麼話也不敢說了,心慌意亂忙跪下磕頭,只要沒有示下,連信兒都不敢往裡頭遞。
終於那大太監發了話,“內院傳話的人,起來引路。”
閃嬤嬤踉蹌站了起來,哆嗦著俯身,“奴婢、奴婢引貴人上前廳……奴婢這就讓人通稟太夫人……”
皇帝道:“不必驚動太夫人,朕只要見你們少夫人。”
餘府上的人都咋舌,但沒有一個敢置喙。閃嬤嬤戰戰兢兢說是,“奴婢這就引路,請皇上隨奴婢來。”
順著抄手遊廊往內,曲徑通幽直達垂花門。章回在門前站定了,再往裡頭,就不該是他去的去處了。
閃嬤嬤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婦人,還要繼續往裡頭引,被章回一把拽了回來。
皇帝舉步進了內院,閃嬤嬤愕著兩眼目送,半晌呆呆望向章回。
章回對插著袖子,背靠向硃紅的抱柱,涼聲道:“這裡沒你什麼事兒了,退下吧。”
閃嬤嬤如蒙大赦,忙慌慌張張地跑了。
回到門上,撫胸說:“天爺,那是皇上,怎麼這個時辰進內院見少夫人了?”越想越不對勁,雖說不該胡亂揣測,可還是忍不住往那上頭想。
小廝臊眉耷眼直嚥唾沫,“趙嬤嬤已經往老夫人院兒裡傳話去了,看看老夫人怎麼個說法吧。”
然而能有什麼說法,老夫人得知了消息,怔怔坐在那裡,臉上無喜也無悲。隔了好一會兒才打發報信兒的婆子,“知道了,你下去吧。”
塗嬤嬤為難地望著她,皇帝行事愈發出格了,無奈又是這樣一尊大佛,誰又敢得罪他。可小老爺過世還沒滿一個月,雖然早就發現了不對勁,雖然早有了準備,但老夫人心裡的慘痛,又怎麼是三言兩語能囊括的。
“時間太急了。”餘老夫人木著臉,忽然說,“我原想著,等元直辦完這趟差事回金娘娘把她送上過龍床,就知道這事不妙,可元直吃了迷魂湯,一門心思要把人娶進門。也怪我含糊了,想著既來之則安之,咱們好好待人家,人心總是肉長的。可我萬沒想到
,宮裡這麼不依不饒,有夫之婦也還是日夜惦記著,叫人怎麼處?這會兒可好,元直沒了,還沒出月,就大夜裡登門了,傳出去成個什麼話。”()?()
塗嬤嬤嘆了口氣,“有什麼法子,那是皇上,不是尋常爺們兒。”()?()
老夫人說是,“咱們還得感恩戴德呢。”一壁說,一壁垂眼看懷裡的孩子,“不過為著清羨,咬碎了牙我也得忍著。元直雖沒了,咱們還得圖後計,不能讓族裡那些人來吃絕戶。這事兒……雖窩囊了點,但只要人還在我們餘家,就偏頗得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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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嬤嬤聽了,著實感慨老夫人的不易。一輩子起起伏伏經歷了那麼多,已經修煉出了鋼筋鐵骨,再大的委屈也能往肚子裡咽。()?()
清羨還小,不懂那些,仰著頭問:“祖母,什麼是吃絕戶?”
老夫人娓娓告訴他:“就是家裡沒男丁了,沒人支撐門戶。家業傳續不下去,旁支的那些族親打咱們的主意,把祖母趕出去,露宿街頭。”
清羨“呀”了聲,緊緊抱住老夫人的胳膊,“我陪祖母一起出去。”
老夫人失笑,摸了摸他的小臉道:“咱們都不出去,清羨是男丁,咱們家不是絕戶。”
靜下心來,翻開書頁接著教孩子讀書,隔壁院兒裡的事就裝聾作啞,不要去過問了。兒子都沒了,還在乎那些做什麼。老夫人是明白人,心裡只有一個念想,把清羨好好撫養長大,保持這門頭不倒,才是頂要緊的。
那廂皇帝站在廊子上,靜靜看小佛堂裡的人拈香擦灰。供桌上的兩盞燭火跳動著,照出她窈窕的身段,因是孀居,穿著素色的褙子,腰身掐得瘦長,看上去人很單薄。
可就是這麼一個柔弱的女人,卻有那麼大的本事,攪得他方寸大亂。他狠狠盯著那背影,很想知道她現在轉過身看見他,會是怎樣一副神情。她已經察覺他什麼都知道了嗎?也許她對葉鳴廊說的那些,是她最後的試探。但那又如何,各自心知肚明,不妨礙繼續揣著明白裝糊塗。
只要她願意敷衍,他就願意配合。有時候覺得自己真是卑微,一步步泥足深陷,哪怕知道她在騙他,他也願意徜徉在美夢裡,不想清醒。
可她這次委實是傷了他的心,為什麼她的執念那麼深,深到不惜傷害自己。他在乎的並不是她的完璧之身,在乎的是她心裡究竟有沒有他。哪怕只有些微的一點喜歡,也不至於這樣不惜代價地利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