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什麼時候合適?夜...
汪軫嚇得縮脖兒,“師父,萬歲爺著惱了。”
章回顧不上別的,忙撿起香囊追趕,邊走邊吩咐:“就照你說的,上白帽衚衕探探去,看看餘夫人在忙些什麼。後半段話說說就完了,萬歲爺不鬆口,你把人往哪兒領呀。”
汪軫說是,頓住了步子恭送皇帝走遠,這才一溜煙地跑出保泰門,直奔白帽衚衕。
可到了餘府前,大門半闔著,只有一個小廝在門前清掃臺階。
汪軫上前問話:“大白晌兒的,府裡夫人們都歇覺了嗎?怎麼門庭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呀?”
掃地的小廝嘴裡“嘶”了聲,“瞎打聽什麼……”回頭一看,發現來人是太監打扮,趕緊換了話風,“哎喲,恕我糊塗,沒瞧見是您,實在對不住。中貴人這是領了差事來的?要見我們老夫人嗎?”
汪軫在外頭充人形兒,挺起胸膛道:“奉了太后老祖宗的令兒,聽說你們少夫人才失了怙恃,邊朝門裡探看,“少夫人這會子在嗎?正歇著吧?”
小廝說不是,“才剛和我們老夫人出門,上善果寺看大和尚曬經去了。”
汪軫“啊”了聲,“原來不在家……曬經有什麼好看的,頂著這麼大的日頭。”
小廝道:“不光曬經,還看洗象,逛廟會。橫豎今兒善果寺熱鬧著呢,也是因著我們少夫人心境兒不佳,老夫人帶著出去散散,下半晌就回來了。”
汪軫茫然眨著眼睛,“哦,是這麼回事兒……”
小廝說:“要不您進來坐會兒?要是得閒,等我們夫人回來也成啊。”
汪軫擺了擺手,“不了,那得等到多早晚,我還得回去覆命呢。”
從餘家辭出來,匆匆趕回養心殿。老遠看見章回在廊下站著,忙叫了聲師父,就要回稟探來的消息。
結果章回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他蹦到嘴邊的話只得又咽了回去。
章回探頭朝東暖閣張望,皇帝這會兒召見了內閣的官員,正商議科舉改制的事兒。大學士們娓娓談論自己的見解,皇帝鬆散地倚著引枕,含笑聽他們分辯。那種政務方面遊刃有餘的閒適模樣,實在很難和先前養性殿的色變聯繫起來。
所以帝王就是帝王,個人的情緒起伏,絕不累及朝堂社稷。在臣僚們面前,他依舊是江山在握,雄才大略的九五之尊。
廊子上不便說話,章回招了招手,把汪軫帶到了西邊三希堂外,“怎麼個說法?探明白沒有?”
汪軫踮起腳尖,湊到了章回耳邊,“師父,餘夫人和老夫人上善果寺散心去啦,不在府裡。”
章回沉默著點點頭,心裡琢磨,是不是該把這事兒回稟上去。
眼下內閣正議政,萬歲爺心空如洗,等回頭人一散,怕是又要不自在起來。
要說這小余夫人,也著實是難,夾在餘大人和萬歲爺之間,怎麼自處都不好。應準了這頭,那頭又起變化,這頭不好交代,那頭又得罪不起,叫這小小的姑娘怎麼應付才好!
章回掖著袖子嗟嘆,情這事兒就像一團麻,揉搓一番,更解不開了。不說那些全須全尾的貴人們,就說廊下家那幾個有權的老公,還為著一個宮女吃味兒打架呢。可見七情六慾跟前,眾生平等。
可氣就可氣在晚了一步,要是沒有金娘娘在裡頭瞎攪合,魏姑娘這會兒應當到了御前了。御前的女官,幹什麼都順理成章,也免於他們這些人跟著忙活,見天地操心萬歲爺情感上那點事兒。
偏頭聽,東暖閣內君臣相談甚歡,甚至傳出了皇帝輕快的笑聲,“這個主張好得很,朕看可行……”
又是一盞茶工夫,內閣大學士們絡繹從閣子裡退出來。章回忙上前相送,把人都送出了養心門,待踅身退回暖閣門前,見皇帝依舊在南炕上坐著,正低頭翻閱手上的摺子。神色倒是很尋常,恍惚讓人以為之前的種種已經揭過了,大家可以不必驚惶了。
但等他抬起眼,那陰沉的眼神透出肅殺之氣,章回就知道這事兒沒完。
恰巧敬事房的太監頂著大銀盤進來,想是今兒又得了哪位娘娘的好處,臉上的褶子裡都帶著笑意。邁著鶴步,一走腦袋上的紅花兒一顫,到了暖閣門前叫了聲“萬歲爺”,照著祖宗規矩膝行上前,等皇帝挑選侍寢的名牌。
結果皇帝連看都沒看一眼,散淡地說“去”。戴著紅花兒的太監朝上覷了覷,心道這都三個月沒翻牌了,間隔得比以往任何一回都要長。
也就是撤得慢了點兒,皇帝的視線調轉過來,落在他鬢邊別的紅花上,一股無名的怒火升騰起來,“把花摘了!往後再這個鬼模樣,腦袋也一併摘了吧。”
這下可把人嚇壞了,跪在地上的敬事房太監手忙腳亂扯下帽簷的花,又手忙腳亂退出來,看見章回,咧著嘴直吐舌頭。
章回抬抬下巴,示意他別磨蹭了,趕緊退下。自己趨身到了南炕前,小心翼翼道:“主子,奴婢自作主張,派汪軫上白帽衚衕去了一趟。餘夫人沒在家,說是陪著老夫人去善果寺進香了。您瞧,既做了人家的媳婦,就得在婆母跟前盡孝,這事兒實在怨不得她。”
皇帝蹙了眉,很不耐煩的樣子,“朕讓你打聽了嗎?她在忙些什麼,和朕有什麼關係?”
章回不由訕訕,他們這些御前的太監,委實是提著頭辦差。就算揣摩透了上頭的心思,上頭但凡面子上下不來,照樣要吃掛落兒。
“奴婢妄揣聖意了,奴婢該死。奴婢只是覺得餘夫人也怪不容易的,替她向萬歲爺辯解兩句,萬歲爺要是不愛聽,那奴婢就不說了。”章回言罷,還是壯起膽兒,把撿回來的香囊又奉到了炕桌上。
皇帝別過臉,眯眼望向窗外,什麼話都沒說。
盛夏的午後,一切都歸於平靜,樹頂的季鳥兒在聲嘶力竭叫喚著。養心殿外站班兒的太監耷拉下了眼皮,站著也能小睡一會兒。
等到御膳房預備排膳的時候,章回再進東暖閣,炕桌上的香囊已經不見了。皇帝仍舊倚著引枕,一手翻動書頁,一手盤弄著銅錢大的一面玉把件。
章回見他神情淡漠,料著暫且無礙,但事實證明過於樂觀了。萬歲爺今兒胃口很不好,沒進幾口就擱下筷子,讓人撤了膳。
一直在邊上侍立的蘇味上前侍奉淨口,這時候方出聲,冒冒失失地說:“萬歲爺,與其心裡不痛快,乾脆弄個水落石出吧。餘夫人這會兒指定回來了,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聖駕親臨又怎麼樣,還怕她不接駕嗎!”
這話實在是大膽,惹得章回驚惶不已。心下也打定了主意,蘇味這小子是不能再留在御前了。
只是眼下不能發作,還得看座上的人怎麼定奪。皇帝照舊沒有說話,但指尖的動作,卻顯見地停頓了下來。
其實蘇味的建議,未必不是他心裡所想,不過之前還在猶豫,不能下定決心罷了。結果這擅長鑽營的玩意兒開了這個頭,好兒是討著了,萬歲爺的心也成功被他帶跑偏了。
倘或這會兒真去餘府,那消息傳出去,萬歲爺該如何自處?這四九城裡,滿城都是錦衣衛,這麼明晃晃地打指揮使的臉,於情於理合適嗎?
還好,皇帝沒有失了理智,只是偏頭看向窗外,手上的把件又繼續慢悠悠地轉動起來。
章回鬆了口氣,轉頭一乜蘇味,“蘇領班,今兒夜裡的酒膳得你親自去瞧瞧。張羅幾個別緻的小菜,給萬歲爺開開胃。”
蘇味說是,領命從東暖閣退了出來。
剛邁出門檻,就看見康爾壽站在滴水下,衝他直豎大拇哥,“好小子,有膽色,敢當著大總管的面兒這麼攛掇萬歲爺。”
蘇味遲疑了下,“我也是為萬歲爺著想,瞧怹老人家心裡不痛快,咱們當值也提心吊膽不是?”
康爾壽笑了笑,歪著腦袋點頭,“對、對。”
蘇味瞧他陰陽怪氣,也懶得和他兜搭,轉身就往御膳房去了。
邊上的小太監仰頭問:“掌事兒,蘇領班這是犯了忌諱了?”
康爾壽撇唇一哂,心道可不是犯了忌諱嗎,有時候寧願在皇上面前出餿主意,也別當著章大總管的面抖機靈。年輕人想冒尖,可著勁兒地討好皇上,一不小心就壞了規矩。章回作為大總管,定你個擾亂聖心的罪過,這麼一頂大帽子扣下來,你就擎等著上北五所刷官房去吧。
搖搖腦袋,康爾壽悠著步子邁進門檻,正遇上章回從東暖閣裡出來,他忙上前問:“主子今兒的奏疏批完了吧?夜裡還忙公務嗎?”
章回揣著兩手,臉拉得老長,“這誰說得準,就算奏疏批完了,保不定還有旁的事兒。”頓了頓冷眼打量他,“你和蘇味交情不錯吧?”
康爾壽嚇出一身冷汗,我一準兒給您辦得漂亮。”
章回也沒兜圈子,直言吩咐:“蘇味別擱在御前了,這小子心太急,早晚要壞事。你尋個由頭,把他調到別處去,也別太虧待,給他留點兒體面。”
康爾壽的腦子轉得飛快,立時就給他找到了好去處,“前兒司禮監籍掌印和我說起,說南邊古今通集庫裡缺個管事,問我有沒有合適的人選舉薦,我瞧蘇味正合適。”
所謂的古今通集庫,主要作收藏功臣將領、藩王駙馬等的敕封文書,以及京官外官的任命底簿。平時沒什麼要緊差事,無非按序整理和定期晾曬,蘇味過去做掌事,算是明升暗降,正應了大總管口中所謂的“體面”。
章回負起手道:“就這麼辦吧,打發了完事。”
康爾壽蝦著腰說是,心裡何嘗不明白,蘇味在御前竄得太快,對大家都不是好事。章回這是留意上他了,自打先前送葬那一路,就不怎麼待見他。有頭臉的大太監也要鞏固自己的地位,往各處安插自己的心腹,蘇味這一走,章回剛提拔的那個車軲轆正好頂了他的缺。原先御前還算三足鼎立,這麼一來,形勢可不就偏向章回那一邊了,不論好歹,他還是御前不容置疑的大拿。
臊眉耷眼朝東暖閣眺望,那位主子爺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不批奏疏也不挪步,就這麼低著頭,目光落在手裡的書頁上。可是這書頁,足有一盞茶工夫沒翻動過了,康爾壽衝章回諫言:“要不大總管進去勸勸吧,這麼幹耗著也不是辦法。”
章回沒搭理他,大不了做好準備,今兒晚上熬通宵。
事實證明他確實有遠見,萬歲爺這晚居然就是在南炕上度過的。
並不寬綽的地方,枕著引枕輾轉反側,看得御前老人兒也發愁——宮裡這麼多娘娘,彷彿全成了擺設,萬歲爺看著她們的臉,每一張都能對應上外朝臣僚的老臉,說不厭煩,那肯定是假的。
其實作為皇帝,每年都有選秀,只要願意,天下美色緊著他選,見得多了,任是九天玄女也不稀奇。然而這五年的採選,各處只選拔宮人,沒有增加一位嬪御,也許冥冥中有定數,一切只為等待那個合適的人出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