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好好待嫁吧。
楊穩的心,誠如被火燒一樣煎熬,“我忘不了,可你是姑娘啊,怎麼能被他如此侮辱!”
可以打可以殺,人格上的摧殘,對他們來說才是滅頂的折磨。
如約卻沒有改變心意,“細想想,你能出宮來見我,是餘崖岸有意放了空子。他這會兒八成在暗處看著,看我們接下來打算怎麼應對呢。”
楊穩何嘗不知道,自打上回浴佛節暴露之後,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他們的管控之下。餘崖岸並不發作,他就像貓捉老鼠一樣,獵殺不是目的,戲弄才是。受監視,被壓制,對他來說都可以忍受,但得知如約要被強娶,他實在是忍不下去了,就算註定失敗,也要商量出個對策。
但看她的反應,主張十分明確,楊穩義憤填膺過,漸漸也冷靜了幾分。
“你還不想放棄,是嗎?”
如約點了點頭,“我想再試試。”
楊穩凝望她,看她眼裡浮著堅毅的光,終於嘆了口氣,“如果你都想好了,那就照著你的意思去辦吧。”
殺人不過頭點地,他們都是一無所有的人。轉回頭想想,也許這個時候臨陣退縮了,真的會如她說的那樣後悔一輩子。就算保得住性命,活著又為什麼呢,誰也不想在懊喪裡度過餘生,倒不如再拼一拼,看看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如約舒了口氣,“你回去吧,在誥敕房好好的。咱們各自保全自己,將來還有聯手的時候。”
楊穩勉強仰了下唇角,點頭說好。
兩下里轉身,分道揚鑣的樣子,很像各奔前程。
遠處站在高樓上觀望的人,這時才放下了抱胸的雙臂。
李鏑弩哪壺不開提哪壺,“要是魏姑娘真跟楊穩跑了,那大人打算怎麼處置?抓回來,逼她成親嗎?”
餘崖岸唇角噙著冷笑,“不識時務的人,留著幹什麼?她要是敢跑,就一刀了結了,省得費心替她遮掩。金魚衚衕的案子,也可以結案了。”
李鏑弩聽完,偏著腦袋咂嘴不已,“還得是大人!快刀斬亂麻,女人是身外之物。”
餘崖岸閒閒調開了視線,在他看來,沒生孩子的女人是天上的風箏,你猜不透她心裡在想什麼,也不用絞盡腦汁去琢磨。等生了孩子,才算有了牽扯,那個時候放在心上,才是順理成章的。
派出去的人,仔細盯了魏家二十天,這二十天裡姑娘沒有異樣的舉動,沒見過來歷不明的人。婚期將要臨近的時候,她也跟著辦事的嬤嬤出去採買,胭脂、頭花、梳篦等,細碎的東西置辦了不少,待嫁待得有模有樣。
餘崖岸放心了,著人往魏家送聘禮,送得很多很周到,不是給魏家面子,是給許家的。許錫純一門雖然死在他手上,但他很敬重這位老岳丈,既然要娶人家的女兒,就不能太過敷衍。畢竟夫人娶回來,高高抬舉她,也是抬舉自己。他戎馬生涯多年,鰥了多年,忽然要娶親,還是有幾分期待的。
轉過天來,這樣一個日頭毒辣的大好晴天,一清早老爺兒就光芒萬丈,照得人睜不開眼。
他今兒沒上值,休了婚假,在家裡預備親迎,試穿喜服。
他母親在一旁囉嗦著:“忙得什麼樣兒了,衣裳都不預先試,天曉得合不合身!不合身怎麼辦,這會兒改還來得及嗎?”
餘崖岸只是拱著眉,把手穿進袖子裡,低頭扣上領釦。
身條沒怎麼變,這幾年到處奔走,也沒長多餘的肉。肩背裡合適,腰身也不大不小,他母親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狠狠拽他的腰封,捆柴禾似的捆住他的腰,又讓人好好給他捯飭,邊看邊評點:“鬍子拉碴的,看上去大了十歲。好好刮乾淨,再洗把臉,收拾妥當了去接人。留神軟語溫存,別咋咋呼呼要吃人,嚇著人家。”
他被叮囑得頭疼,蹙眉轉過身應付,“我知道了,到時候夾著嗓子說話。”
他母親笑了,“可也別這樣,沒的讓你那些兄弟笑話。”
蠻狠地又把人拽過來,上下打量一番,老大一個兒子,長得那麼高,得仰視才能看明白他的臉。可不管他在外面多張狂,名聲多不好,對於當孃的來說,都是心裡的肝兒,愛到骨子裡。
無奈運勢不好,先前的媳婦懷著孩子,一屍兩命了,這麼些年沒再娶親,怕也是傷得不輕。
仔細給他整整衣冠,為孃的還要叮嚀兩句,“好不容易娶個媳婦,可要加倍疼惜。平時別對人大呼小叫,夫妻間說話也講究分寸。你瞪眼,別怪她朝你臉上啐唾沫,到時候紅眉毛綠眼睛,過不到一處去。”
餘崖岸有點不耐煩,“我又不是頭一回娶親,還能不明白這個道理?您就放心吧。”頓了頓,又覷覷老太太,“她自小沒了母親,孃家也沒人給她撐腰,您不會苛待她吧?”
“說的什麼話!”於老夫人道,“我是那種勢利眼的惡婆母嗎?早前你那個媳婦,我也沒虧待過她。這個新媳婦兒,讓我想起你那沒出世的孩子來,可憐的小人兒,吃了好些苦,多招人心疼!”
餘崖岸舒展開眉眼,溫吞地笑了笑。
真是個魔咒,到了為人夫的位置上,昏頭漲腦打算當起好丈夫來了。看來人真不能孤單太久,孤單得久了,遇見個滿身長牙的,也當寶貝似的顧惜。這麼下去,別不是不要命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話要是換作普通人說,至多是無禮至極,不識眉眼高低。可換成了錦衣衛,尤其還是指揮使,那就是天塌地陷的大禍,真會出人命的。
魏家的長輩,如今只剩一位魏老夫人了,長輩得了重疾,說的不就是她嗎。倘或這位新姑爺要她死一死,應個景兒,那可如何是好?闔家除了如約,無一不變了臉色,兩個魏家的小女兒泫然欲泣看著老太太,彷彿她下一刻就要與世長辭了。
這個關頭,還是得魏庭和出來調停,賠著笑臉道:“我家中長輩康健得很,是娘娘誤會了。也可能娘娘心疼如約,特意找了個藉口,助她出宮而已。大人瞧,我們家長輩就坐在這裡呢,精神矍鑠,半點毛病沒有。萬一有人追問起兩家話,真要是長輩有個好歹,你們的婚也完不成了,如約不還得守孝嗎。”
眼光倒是看得很長遠。餘崖岸打量了屋裡的人一圈,“長輩只有一位?我看不是吧!老夫人、魏先生你,還有尊夫人,不都是長輩嗎。宮裡給的恩典,可不管什麼丁憂不丁憂,只要餘某不在乎,這婚事就耽誤不了。”說著頓下來,看他們全都白了臉,這才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角,“不過既然康健,那當然是好事,我還等著你們大操大辦,把女兒送出閣呢。但要是有什麼不妥,可千萬不要為了成全我們,強撐病體,該歇還是得歇著。姑娘一生下來就給送到江南去了,好不容易回趟家,想必也願意在長輩跟前儘儘孝。”
魏家的人,個個面紅耳赤,半是驚嚇半是羞愧。
餘崖岸字裡行間全在為如約打抱不平,原先他們只當金娘娘拿她當個物件一樣賞賜了他,這種殺人不眨眼的魔星,大概也不會太過看重她,甚至因為賜婚不得不抬舉她,而心懷怨恨。如今一看,竟是給她撐腰來了,難道這位指揮使真要和她正經過日子?連八字都不用合,不擔心她剋死了親孃,又克丈夫?
可大家都不敢置喙,新姑爺怎麼說,他們就怎麼答應。
魏老夫人自覺沒臉,一把年紀還遭個後生這樣威脅羞辱,接下來是斷斷不會再開口了。
餘崖岸又恢復了慣常的神情,和魏庭和寒暄了幾句,方轉頭看了看如約,“我要走了,姑娘送送我。”
如約無奈,站在門前比手,“大人請。”
餘崖岸起身走到她面前,那高大身形微微朝她彎了下,仔細審視她的臉色,笑道:“這麼拘謹做什麼?要是在家住不慣,先住到我那兒去也可以,反正日子就在眼前,沒人敢說閒話。”
魏家人大眼瞪小眼,緊盯著她,好在她沒應,只說大人請吧,“出去再說。”
他們一前一後走出了前院,廳堂裡的魏老夫人才敢把滿肚子火氣發出來,捶著扶手道:“什麼東西,跑到我家抖威風來!”
嚇得魏庭和忙要捂她的嘴,“娘,這會兒可不是鬥氣的時候。那是什麼人,半句話不對付抽刀就砍的主兒。真要是宰了誰,不是正應了金娘娘的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消停些,忍忍就過去了。”
魏老夫人瞪他,“你瞧見如約的嘴臉沒有?全家欠著她鉅萬的債,沒有一個好臉子,拉攏著外人踩我們的腦袋,都是你生的好女兒!”
魏庭和道:“這和我有什麼相干。您不是說了嗎,她自小欠管教,擱在金陵天生天長的,和家裡人不親,不也應當?”
然後換來老夫人更用力的瞪視,“沒見過你這麼窩囊的爹,連女兒都教訓不了。”
馬伕人瞥了丈夫一眼,又瞧瞧魏老夫人轉不過彎來的樣子,偏過了身道:“大姑娘不是我生的,她是好是歹我管不著,底下兩個丫頭,我可不敢叫人拿去墊背。婆母,往後別在餘大人面前舉薦這兩個孩子,萬一觸了黴頭,後悔都來不及。我的女兒又不是嫁不掉,上趕著攀他們錦衣衛的高枝兒。”
魏老夫人橫了她一眼,“先頭你怎麼不說?眼看我捱了擠兌,你倒清高起來了。”
馬伕人皺著眉,重申了一遍:“媳婦是說,往後!”
畢竟先前也是抱著一點幻想的,兩個孩子長得不錯,又聰明伶俐,一股腦兒堆到餘崖岸面前,萬一他瞧上另一個,悄悄地換個親也沒什麼。到底錦衣衛權大勢大,自己家裡貼心的孩子去巴結,這才算得自己人。這個大姑娘,和外頭擦肩而過的陌生人有什麼區別?將來她得意了,有好事兒也落不到魏家頭上,就算是嫁了皇上,魏家也別想沾一點光。
可惜事實不隨計劃轉變,眼看無望,就別亂打主意了,免得惹火燒身。
馬伕人犟著脖子,一副老太太要害她們的樣子,氣得老太太讓她到南窗底下罰站,“站不死,不許挪窩!”
馬伕人急赤白臉,“我多大年紀了,孩子都生了三個,您還罰我站規矩?”
魏老夫人道:“你多大年紀?再大能越過我的次序?還敢囉嗦,就捲起包袱回你孃家去。”
兩個女兒忙來維護母親,回身央告:“祖母,您別罰我娘。自己家裡人拌上兩句嘴,怎麼就喊打喊罰的了。”
馬伕人哼然冷笑,“看見沒,將來嫁人擦亮了眼睛。這麼些年了,還拿我當前頭媳婦一般對待呢。我可不是如約的娘,六七個月的身子,蹲在祠堂裡擦銅活兒。”
她們這裡針鋒相對,不防如約從外面進罷就要轉身離開。
魏庭和忙噯了聲,“你這孩子,就不能好好說兩句話?是登了高枝兒,眼裡沒人了?”
如約這才站定腳,回身看了他一眼,“就當從來沒我這人,不就行了?日子定在下月初一,還有二十來天,大夥兒忍忍吧,轉眼就到了。”
她這語氣神情,全和她母親不一樣,這讓魏家母子有些傻眼。打罵又不能打罵,魏老夫人氣得臉色發青,對兒子呼喝著:“虧你還惦記她,吃穿從不短著她。如今她翅膀硬了,還記得你這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