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一廂情願
沒一會兒羅氏便遣人過來,帶兩人回房去,宋家沒有專門的客房,安排的自然是宋胭之前的閨房。
房中擺設仍是之前的樣子,魏祁還沒進過她的閨房,此時進房,來了興致,將這屋子仔細打量。
是個空間並不大,隔了三間的小房,明間是待客的桌椅,左邊是臥房,右邊是專門佈置的書房,一張書桌,旁邊的書架擺著滿滿的書,足見她身在宋家,還真不枉書香門第的出身,讀了許多書。
魏祁也有心看看她臥房,但也不好一進門就往臥房去,更何況秋月春紅等人在裡面佈置,他便徑直去了右側的書房,抬眼看書架上的藏書。
一部分是書局裡的印本,又有很大一部分還是手抄的,看字跡清秀細膩,便知是她自己抄的。
自己手抄的,有史集,有詩詞,有雜記,除此之外,竟還有幾本諸如《琵琶記》、《漢宮秋》之類的雜劇話本,可見是真心喜歡這才子佳人的戲。
他略翻了翻《漢宮秋》,文辭倒美,但情節實在是鬼扯,講的是漢元帝與昭君的愛戀,這也倒罷了,竟還有漢元帝因失昭君而心情悲痛,昭君因不捨君王而在和親途中投水自盡的情節,魏祁難以想象,這《漢宮秋》的上層就擺著《漢書》和《後漢書》。
她是如何一邊看完正史,一邊再為這些瞎編亂造、歪曲史實的情愛故事淚流滿面的?
臥房這邊,秋月正從抽屜裡拿澡豆,香料等等東西,在燭光下低頭一看,卻驚訝道:“這牆怎麼發黴了?”
春紅也過去看,發現靠西的牆下半截都是潮的,擺在旁邊的櫃子腳都爛了。
“是外面那個排水溝又堵了吧?”宋胭一邊說著,一邊過去看,這牆外面有個排水的溝,但當時挖的時候沒挖好,總是淤堵,以前她在家,堵了能第一時間發現,如今她不在,這房間空置,以致淤堵了也不知道,讓水泡壞了牆。
“哎呀,這櫃子裡還放著東西呢,都壞了。”春紅一邊說著,一邊將櫃子裡的妝盒茶盤等等器物拿出來,那些器物也都受潮上了黴。
宋胭卻突然想起什麼,連忙去開下層的櫃子,可那櫃子是暗櫃,得先開了外層櫃門再將裡層抽出來,又沒有拉手,宋胭急切之下拉了好幾下沒拉開,越發使力,秋月在一旁勸:“奶奶小心著手,別弄傷了。”
聽見這邊的動靜,魏祁拿著手上那本她寫了許多注的傳記過來,正走到臥室門外,便見她總算將暗櫃打開,拿出了裡面的一樣東西。
她將那東西拿在手上,緊張地查看,然後要找巾帕找不到,直接拿自己的裙襬去擦上面的黴跡。
今日是她哥哥的喜宴,她自然重視,這是她提前好幾日就準備好的衣裙,一早穿在身上,尤其滿意,此時卻這麼不管不顧,拿裙子去擦,可見心中對那東西的寶貝。
他靠近一步,正看見她將那東西擦好,然後拿在手中端詳,檢查還有沒有汙漬或損壞之處。
於是他也發現,那是一隻像是小鳥還是什麼東西的彩色木雕。
遙遠的記憶湧入腦海,他突然想起二月時花朝節那一幕,她和五弟站在芭蕉葉下,五弟拉著她,將東西塞入她手中。
那東西他是看過一眼的。
如今這是第二次看到,剎那間他認出,這木雕不是什麼鳥,而是一隻鴛鴦。
應該說是一對鴛鴦裡的其中一隻,另一隻想必在五弟手中。
宋胭擦乾淨了手上的木雕,發現它只是生了黴,黴能擦掉,並沒有損壞太多,便鬆了口氣,如失而復得的珍寶一樣將那木雕捧在胸前。
這時秋月回頭看了一眼,語中帶著些許緊張道:“大爺——”
宋胭陡然驚醒,連忙將手中的木雕放進上面的抽屜,起身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夫君。”
魏祁問:“什麼東西弄壞了嗎?”
宋胭連忙搖頭:“沒,沒什麼。”說罷看到他手上的書,好似帶著幾分不好意思,問:“你拿我的書做什麼?”
可魏祁哪能看不出謊的人,這樣刻意轉移話題,無論語氣還是神色,都特別做作。
她在緊張,在隱藏。
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她叫他夫君,也只把他當夫君,而在她心裡某個地方,就如她藏起那隻鴛鴦木雕一樣藏著一個人,那才是她心底的情郎,是她對愛情的期盼與幻想,那就是五弟魏修。
陡然之間,他胸中如同梗了一塊巨石,他捏著那本書,很艱難才道:“隨便翻一翻。”說罷將書放在了旁邊的小几上。
宋胭看著他,還沒想好說什麼話,他倒是接著道:“時候還早,我去外面走走。”說完,轉身離了屋。
他自信,自己沒露出任何反常之態,常年在朝堂上週旋,這點情緒還能藏住。
可他還是忍不住走得太急,很快就離開院子,踏入夜色中,遠離了那間屋子,然後才悵然立在院外的梧桐樹下,長長吸一口氣。
心中那塊巨石仍沒有散去,他體味了很久,才發現自己很介意她心裡還放著五弟這件事。
雖然她什麼都沒做,她只是還留著他送的東西,只是情急之下露出了緊張,但他就是介意。
他甚至開始忌妒,忌妒自己曾看到的那一幕,忌妒五弟曾拉過她的手,曾與她山盟海誓,贈送訂情信物。
那分明都是他改變不了的過去。
所以,其實他早不知在什麼時候沉溺進去了,回過頭才發現是自己一廂情願。
不知站了多久,他仍不想回去,只是落寞地往前走,走到小花園,見到了岳父宋銘。
宋銘一見他,連忙就上前道:“弘毓,你怎一個人在此處,沒回房去?”
魏祁斂下心神,以平常語氣道:“時候還早,我出來走走。”
宋銘馬上請他:“要不然到亭子裡去坐坐?今日客人多,我忙著,也沒顧得上你,不知你是否吃好喝好。”
魏祁並不知道要去哪裡,也不想回去,便順著岳父的意,與他一起進了涼亭。
宋銘自是高興,女婿身份尊貴,人也和氣,他卻一直沒時間多增進感情,如今女婿願意與他一同坐坐,他喜不自勝,連忙叫下人去上茶點,兩人一起到涼亭中坐下。
冬月的天,夜裡到底有些冷,宋銘讓人將涼亭的帷幕放下來,又端了碳盆過來,剛坐下,宋銘看到魏祁神色平靜,不像是才赴完喜宴的樣子,便問:“弘毓這模樣,好似在宴席中沒喝幾杯似的,莫不是怠慢了?要不然我讓人上兩壺酒,我再陪你喝兩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