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佃農

 “忙著趕路的多得是，晚上要過河的不少。”老人家道。
　　這時候周圍已經陸陸續續圍了一圈人，有同行，也有過路歇腳的來看熱鬧。　　這時代沒有太多消遣，人與人之間的信息交流就成了最令大家激動且嚮往的消遣娛樂方式。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說起自己艱難的生活，各有各的苦處，沒有誰活著是容易的。　　“我們在河邊取沙，腳天天泡水裡，到處都是包，每天晚上疼得睡不了，破點皮血跟水柱子似的往外冒，停都停不了，你那算什麼。”一位年輕人露出他的小腿，上面全是大大小小的鼓包，十分恐怖。　　“你們這種頂多就是苦，一年四季誰不苦。　　我哥給官戶訓牛的，前年犁地的時候牛突然發瘋給他頂死了，仵作說腸子都斷了。”有人插嘴。　　眾人七嘴八舌說著，各自說著各自的苦處，似乎生活都有倒不盡的苦水。　　有個賣炭的中年人給大家看了他的腳掌，總共只有七個腳趾。　　冬天他要把自己上山砍柴燒好的炭早上拉到城裡去賣，從村裡去要走六十多里路，推著幾百斤的炭至少要走一天一夜。　　炭要冬天才好賣，他又沒好鞋，腳趾就這樣凍壞，變黑，村裡的老人用剪刀給他剪了，老人說不這樣可能要命，他疼得牙都快咬碎。　　不過今年依舊趕著去賣炭，還把十歲的兒子帶上，讓他學點謀生的手段。　　大家感嘆搖頭，又誇他是條漢子。　　郭全斌靜靜聽著這些人的講述，突然對前世那樣頹然的自己有些愧疚，他有百倍於這些人物質條件和機會，卻沒有如這些人百分之一的堅韌和樂觀。　　想想自己之前那些擔憂，難免覺得無病呻吟，世上誰不艱難？與黎民百姓相比，他的許多苦根本也不叫苦，只是一種膽怯罷了。　　禁軍士兵擠進來緊張將天子護著。　　枯瘦黝黑的老船伕低頭避開他目光說：“我們命苦，是賤骨頭，哪像大官人你們這樣命好的，降生下來就泡在蜜水裡長大的，尊貴得很。”　　郭天子道：“不，誰都有自己的可貴之處，大家都有難處，你們比我堅強多了，有些事也不是你們的錯，可能是天子的過失吧。”　　一個挑著幹牛糞的年輕人露出兩排白牙：“官人真敢說話，皇帝老子也敢說嘞。”　　林興臉色立即變了，握住腰間刀柄呵斥：“大膽！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誰嗎！正是當今聖上！”　　“什麼！”年輕瞪大眼睛，瞬間腿軟了，撲通一聲跪下。　　人群也慌了，幾個想走，但有連停下，惶恐不安，有些人想跟著下跪，都被郭天子阻止了。　　“免禮，都別跪，沒事，都沒事，我又不是吃人的鬼，你們怕什麼。”郭天子幾句話，讓緊張的氣氛消融大半。　　在眾人注視中，乾瘦老人小心翼翼問：“官人真是皇帝啊！”　　“是。”郭天子也沒隱瞞：“大家都是我朝子民，就是朕的子民，都不用緊張。”　　郭天子被眾多各異目光注視著，他讓禁軍士兵後退一些，只有林興跟著他走到人群中央。　　環視著裝各異，三教九流的人們道：“我來這散心，之前在想一些國家的大事，覺得這也難那也難，和大家說了一會兒突然覺得沒那麼難了。　　這世上誰不難，和你們比起來我那點也不算難。”　　眾人咧嘴笑了。　　郭天子拍了拍凍掉腳趾大叔的肩膀，讓他十分惶恐，他十歲的孩子緊緊拉住父親的手，似乎隨時準備保護父親。　　“我也有沒做好的地方，讓子民們受這樣的苦。”　　剛才被嚇跪下的年輕小夥趕緊說：“官家不用自責，比起爺爺輩，我們這好多了。我爺爺說他們小時候黃河北面天天打仗。　　兵來了年輕的抓去打仗，年紀太大太小的都抓起來，刮肉醃了吃呢。”　　“對啊，現在少說日子能過，多數人也遇不著兵災。”　　大家紛紛附和，雖然都各有苦難，卻善意的為他這個天子開脫起來。　　郭全斌心裡五味陳雜，他不知道是眾人的善意還是迫於他的權勢，只有一點能夠肯定，百姓們越這樣，他心裡越是愧疚。　　想送他們點什麼，從懷裡掏半天發現臨時出來沒帶銀子，跟禁軍士兵們借了一點，在河邊的茶湯上請大家每人吃了碗茶湯。　　跟過來的有五十多人。　　店家聽說是天子請吃茶後也驚訝不已，惶恐不敢收錢，郭天子堅持給了。　　這茶湯不是清茶，裡面有茶粉，鹽，油，羊肉沫，香料等，喝了有力氣好乾活。　　期間郭天子又和百姓們聊了一會兒家常，問了他們的日常生活。　　慢慢他也從其聽出一些味道，不同於秦漢，隋唐，大周建立之初為與過於強大的軍閥談判，地方政策上是有很大妥協的。　　簡單來說就是沒有徹底利用武力進行土地再分配，而是向地方上的原軍閥、大地主妥協。　　所以如今大周明明是剛建國不足百年，在不少地方，特別是唐末以來軍閥割據最嚴重的黃河以北地區土地兼併已經非常嚴重。　　不少大戶人家甚至有私人堡寨，手下有私人部曲，佔地數萬畝，而他們依舊按照人頭納稅，這就導致河北田地很多，上到國家的稅卻沒那麼多。　　很多沒有田地的普通百姓只能給他們種田種地勉強維生。　　朝廷的應對辦法是不同漢唐，放開商業管控，讓沒有地的人去經商為生，然後收取商業稅來補被那些大戶吞沒的農業稅。　　商人是流動性的，而且大多數人不能靠經商為生，這導致了地方上的弱勢。　　聽百姓們講給那些大戶種田，一般都是地裡種出來一半他們自己留著，一半上交給田地主人。　　不過實際到他們手裡的沒有一半。　　其中一些要賣了換東西孝順地主，他們來年才有田地種。　　還有一些要賣了交朝廷的丁稅。　　剩下才是他們自己吃的，基本也就剩當年收穫的三成到三成半左右，每到秋收前基本都青黃不接，好在大多時候還能熬過去。　　可一旦遇到天災人禍就要倒黴，可能會餓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