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去路家的家宴,她必須得知會父母一聲,許是這麼多年工作上的默契,還不等她說出口,男人已經有了安排。
“許伯伯和許伯母那邊,我來說。”
許知意兩手繞在他腰間:“以什麼藉口?”
路家那種規格的家宴,不是尋常人家聚一起吃頓飯那麼簡單,家宴不過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路老頭敲打幾個兒子才是目的,期間不可避免就要說到家醜。
她一個外人參加,反正不管什麼藉口都很荒唐。
蔣司尋看腕錶,不能再逗留,在她臉頰和脖子間吻了吻,放開人:“我有辦法。”
男人關上門匆匆下樓,許知意獨自站在門口若有所思片刻,給遠在曼哈頓的李珂打電話。
“下週我去港島,一直待到週末,你抽空飛港島一趟,我們碰個面。”
李珂沉默了兩秒:“好。我回去正好看看我父母和哥哥姐姐他們。”許知意一旦跟沈清風正面剛上,KEVE早已易主這件事便是紙包不住火。
沈清風如果知道自己苦心經營二十多年的KEVE科技,如今是許知意的,不瘋也得半瘋。
這些年沈清風放心把KEVE交給她管理,不是對她有多信任,而是她有把柄在沈清風手裡。
收網時,那必定是魚死網破。
許知意又交代李珂幾句,收線。
樓下客廳,蔣司尋剛在沙發上坐下,許凝微從院子裡進來。
去路家家宴的事,暫且沒提。
茶几上放了三種口味的自制冰飲,他隨後拿了一杯,嘗一口,青檸味。
養父母坐一起,許凝微沒坐中間,靠在何宜安旁邊坐下。
養母給她一杯飲料,笑容依舊溫柔,但少了從前的寵溺:“外面熱吧。”
“謝謝媽媽。”許凝微接過玻璃杯,順手把手裡的香薰包擱沙發扶手上,“還行,今晚有風不算熱,就是蚊子多,拿了香薰包還被咬了幾口。”
她嘬一口酸酸的消暑飲品,“我爸剛才又給我打電話了,他不知道我來上海。”
語畢,養父母都看向她。
許凝微放下杯子,往何宜安旁邊挪了挪,緊挨著養母,這六年的難過實在無處宣洩,也為之前在養母面前掩飾自己而惶恐,何宜安這麼敏銳的人,又是手把手將她帶大,自己的那點小心思怎會瞞得過。
她害怕與養母就此生疏,連浮木都抓不住的那種感覺太糟糕。
“媽媽,我下午其實對你撒謊了,學術交流會,我根本什麼都沒聽進去。”她抬手抱住何宜安,“媽媽,再給我抱一下。”
眼淚順著鼻翼淌下來。
何宜安輕輕拍了拍養女的背:“不哭。”
如果在六年前,凝微這麼抱著她哭,她會難過到跟著掉眼淚,那時心裡只有養女,凝微在曼哈頓生病發燒了,自己必須要飛過去看一看才放心。
二十年的養育,從小抱在懷裡甚至捨不得凝微自己走路, 那些感情早就長在了肉裡, 剔除的時候,抽筋剝骨一樣的疼。
疼了好幾個月。
知意回來,舊傷口慢慢癒合,新傷卻一道一道落在心口上,因為自己與親閨女之間始終有道看不見的隔閡。
缺失了小時候的依賴與親密,成年後的親情總是浮於表面,都在竭力展示自己最好的那一面給對方。
六年下來,她與知意已經很親密,但那種親密總是少一點小時候的無所顧忌。她也在努力,想讓閨女在自己這裡可以肆無忌憚,想什麼便說什麼,不必擔心她這個當媽的怎麼看。
自己的孩子,能怎麼看,再差也是香的。
忍不了時也會忍,沒辦法,自己生的。
許凝微太想念這個懷抱,哭得肩膀微顫。
何宜安給養女順順氣,“哭出來就好了。”
許凝微想說,好不了。
“我回去這幾年,我爸對我特別好,好到我有時無地自容,覺得根本不配做他女兒。”
“和蕭美樺,十次回家有九次吵架。媽媽,不是我任性,我也想好好跟她相處,也想跟她像你這樣,可她不喜歡我。”
何宜安:“蕭美樺就那個性格,你不能說她不愛你,當初發現知意不是親生的,她那麼著急找你,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許凝微滿臉都是淚,從養母懷裡起來,拿紙巾擦臉:“她現在又這樣,那還不如不找。”
蔣司尋出聲:“不找,你到時回家的情況會更被動。”
許凝微擦了一半的眼淚,淚眼朦朧看向對方。
如果蕭美樺不找,那就沒有許知意,而是尚知意,為什麼被動的是自己。
蔣司尋:“因為沈清風不會讓你們好過。你不是和她接觸過幾次,她是做事不求結果的人?”
許凝微啞口無言。
“就算知意沒去獻血,頂多晚一兩年知道自己身世,不會晚太久。”
許凝微忘了用紙巾,拿手背擦擦另一邊臉上的淚,不願相信。
蔣司尋直言:“換了孩子,沈清風既擔心被發現,又擔心不被發現。結果二十年過去,你們兩家都沒發現,你跟知意各有各的優秀,沈清風那人,怎麼可能解恨,想方設法她都會讓許伯伯知道現在養的孩子不是自己的。”
“等許伯伯發現你不是親生的,你說許伯伯是會找親的,還是不會?”
許凝微的心直往下沉。
許珩下樓就聽到這句,又對著自己親爸重複一遍:“爸,你是會去找你親閨女,還是不會?”
在場被點名的許向邑:“……”
許凝微不敢看養父,端過玻璃杯緊緊攥住。
許向邑:“我和你媽媽跟蕭美樺一樣,傾家蕩產也會找。”
許凝微此刻終於體會到,蔣司尋說的那句‘不找,你到時回家的情況會更被動’是什麼滋味。
如果蕭美樺沒發現血型不對,那就是爸爸媽媽去找許知意,她的處境就會特別尷尬。
喝了一口冰水, 許凝微看向蔣司尋:“沈清風主動透露消息, 就不怕爸爸找她算賬?”
蔣司尋:“怕,也不怕。你不懂一個內心扭曲的人的心理,不能拿正常人的想法去反推她。沈清風找到我大伯,想嫁給我大伯時,她就已經做好讓尚教授和許伯伯知道自己閨女不是親生的準備。”
蔣司尋還想再說什麼,被許向邑那邊打斷,妻子突然紅了眼眶,他忙攬過肩頭,“怎麼了,哭什麼?”
當著幾個孩子面哭,何宜安自覺失態,“沒事沒事,想到以前了。”拿手指輕拭眼角,剛才提起蕭美樺找孩子,她就不自覺想到,知意那幾個月是沒有家的,所有東西都在那個出租屋裡。
又想到女兒喊的第一聲媽媽。
“你們聊。”說著她已經起身,對丈夫道,“你陪凝微聊聊,我去樓上看看知意。”
何宜安輕輕拍了下養女的肩:“跟你許爸爸他們聊完,早點睡。”
許凝微努力微微一笑:“好。媽媽晚安。”
讓她早點睡,看來何宜安不會再下樓。
樓梯上,何宜安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臥室裡,許知意靠在床頭看KEVE的報表,敲門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