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蔣司尋從樓上下來,與來人簡單招呼一聲。
許凝微見他穿白襯衫,下意識以為:“司尋哥,你晚上有應酬?”
因為許知意在家,這頓晚飯她還是希望蔣司尋能在家裡吃,否則餐桌上就他們四人,尷尬。
“沒應酬。”
何宜安笑著解釋:“司尋現在穩重了,不再穿那些鮮亮的顏色。”回家這兩天,只穿黑白藏藍這三個顏色。
這令她十分好奇,女朋友到底什麼樣子什麼性格,讓一個不婚的人願意結婚,還能讓他把多年的穿衣風格強行改變過來。
茶几上擺滿水果和各種茶飲,蔣司尋問阿姨要了一個小點的玻璃碗,揀了幾個橘子放碗裡,對許凝微道:“你坐。”
自己隨手拿了一杯紅茶,邊走邊飲,端著玻璃碗徑直去了格子窗前。
許凝微一直緊隨他的身影,只見蔣司尋在修剪鮮花那人身前半蹲下來,手裡喝了一半的紅茶往窗邊地上一擱,那隻玻璃碗放在地毯上,他拿了一個青橘剝起來。
修剪芍藥的人始終沒抬頭,專注自己手裡的鮮花。
男人鬆弛隨意卻又無聲的姿態,不像是哥哥對妹妹。
如果現在換成她是許知意,心情不怎麼好,坐在窗邊默默插花,蔣司尋當然也會寬慰她,但絕不是現在這個畫面。
他不會這樣半蹲在自己面前,會指指茶几上的水果和各種巧克力,對著窗邊喊道:“凝微,過來。”
然後問問她,怎麼回事。
如果她不願多說,他便就此打住,一個字不再多問。
蔣司尋有耐心,但不多。
至於親哥許珩,耐心就是他的奢侈品。
許珩見狀會問她:“誰又得罪你了?”
只有爸媽會耐心問她,各種安慰自己。
許凝微無法再回憶過往,想到曾經,心裡就像被割了一刀。
何宜安此刻就坐在她旁邊,還親手給她倒了一杯咖啡,可她再不能靠在媽媽懷裡尋求安慰。
許凝微端起咖啡,不禁又看一眼格子落地窗邊的兩人。
男人還在慢條斯理剝橘子,剪花的人依然沒說話。
何宜安也看過去,說不上哪裡有點不對,但當媽的此時更關心閨女的心情如何。由蔣司尋在那陪著,那是再好不過。
“咖啡要再加點奶嗎?”她收回視線,問身旁的養女。
許凝笑笑:“不用了,剛剛好。”
何宜安微笑著問:“學術會怎麼樣?”
她根本就沒有太多心思參與,浪費了尚通栩給她爭取到的這麼一個大好機會。
但又不想叫養母失望,只能謊稱:“學到蠻多的,聽了那些大佬的發言,受益匪淺。”
當她開始粉飾自己的時候,許凝微意識到自己與何宜安之間的陌生已不再是單純的時間和距離造成的疏離。
以前如果自己沒認真幹什麼事,會一五一十告訴媽媽,從不掩飾。
任性卻也純粹,所以爸媽拿她的任性一點辦法沒有。
喜形於色,爸爸總這麼說她。
許向邑交代了廚師做什麼菜,從廚房那邊過來。
“凝微,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讓廚師做,不用客氣。”
許凝微握著咖啡杯:“隨便,我晚上本來吃的就少。”
養父母對她面面俱到,但聊天不會再深入,不會問她現在跟親媽蕭美樺相處怎麼樣,也不會再語重心長說教她,更不會數落她任性不懂事。
反正一派和氣。
只有對客人才會這樣。
她突然特別懷念剛得知抱錯,還沒有各自回家的那段日子,爸爸替她準備了三份禮物給自己的親爸媽和妹妹,對於她不想去機場送人,爸爸生氣地數落她,還說‘我不管你誰管你?’
那個時候,他們還將她當成自己孩子。
然而現在,許凝微思及此,沒忍住,餘光又瞥向落地窗前的兩人。
蔣司尋終於剝好橘子,橘絲也一點點剝掉,旁邊沒有垃圾桶,連橘皮帶橘絲又放回玻璃碗裡。
掰了一瓣自己吃,然後將其餘的遞給她。
許知意把好不容易修剪好的一朵放進花瓶裡,擺放著芍藥小聲說道:“我爸媽都看著呢。”
蔣司尋:“我現在是哄你高興,就算抱你一下,他們都不會懷疑。”
許知意:“……”
蔣司尋見她不接橘子,又掰了一瓣放自己嘴裡,再次把橘子遞她面前:“不吃?”
許知意始終沒抬頭看男人,拿了一朵芍藥繼續修剪,壓著聲音:“你吃過的再給我,旁人一看就覺得關係曖昧。”
男人低聲道:“我以前哪次給你剝橘子,不是先吃一瓣再給你?許伯伯和許伯母應該早習慣了,你自己別先心虛。”
“……”
許知意想知道:“我當初第一天回家,你給我的那個橘子,專門給我剝的?”
“嗯。”
“不是你怕酸,吃不完?”
蔣司尋:“不是。”
許知意不禁回憶:“那天吃的橘子和巧克力,我現在都還記得什麼味。”
哥哥給她帶的70%黑巧,他給她剝好的橘子,酸苦在舌尖融合。
“等我一下。”
男人說著站起身。
餘光裡,黑色的西褲越來越遠。
蔣司尋問正在喝茶的許向邑:“許伯伯,巧克力家裡有嗎?”
“有。在冰箱。”許向邑讓他自己去找,又道,“都是特別苦的黑巧,你不一定吃得下。”
“不是我吃,哄知意。”
許知意:“!”
心跳到了嗓子眼。
這個‘哄’字落在許向邑與何宜安耳朵裡,就是女兒心情很低落,蔣司尋特地藉著巧克力來提醒他們。
“蔣司尋!”許知意出聲警告,生怕他再說出更讓人臉紅的甜言蜜語。
平時都是蔣總蔣總喊,說了多少遍讓她改稱呼,沒用,當聽不見。
今天居然直呼其名,許向邑看向閨女,看來真不高興了,嫌蔣司尋多嘴,洩露她的情緒。
等晚上找閨女聊聊。
何宜安心不在焉抿一口咖啡,閨女今天一天的心情都不錯,根本不在意許凝微來不來,難道是把難過隱藏的太好,自己沒注意?
不應該呀。
六年相處下來,閨女在她面前是真開心還是假高興,她是能感覺出來的。
開始懷疑和反思自己,是不是對孩子的瞭解依舊不夠。
等晚上,她要找閨女好好談談心。
本來還沉浸在悲傷裡的許凝微,也暫時顧不上自己難受,視線在許知意與蔣司尋之間來回逡巡。
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都不見得會親密地說出‘哄’這個字。
可蔣司尋偏又如此坦蕩大方說出了口,還是當著對方親爸親媽的面。
男人進了廚房,身影不見。
許凝微還沒收回目光,是自己想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