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娘 作品

第79章 第 79 章










她幻想著,商邵現在是否在他如藝術展廳的香港房子裡,身旁陪著溫柔明義的母親,圍著和睦親密的兄弟姊妹,大家一起喝茶嘆世界。陽光很好,海風也好,傭人在身後忙碌穿梭於客廳與廚房,四處角落都瀰漫著花香。他的空間都灑掃一新了,他的心也總會灑掃一新的。他什麼時候會再去labase呢?她好再見他。









商邵沒回。









阿恰布的時間走得那樣快,拍完兩條,忽然就到三點半了。下一條是慄山臨時提上來的吻戲,要轉片場和重新布光。顯然,今天又延宕了,四點絕對收工不了。









副導演和各組指導分別安撫,讓大家提起勁,一鼓作氣爭取早日結束,好熱鬧過年。









“應老師不在!”燈光組的一個師傅喊道,“傅老師,您看到她了嗎?”









老傅是攝影指導,兼顧攝影和燈光兩個大組,他雖然算是慄山御用,但也接很多外活兒,跟應隱合作過兩三次。









布光是重中之重,是繁瑣又漫長的活兒,一場具有充沛暗示意味的畫面,往往要花上一兩個鐘頭才能調試好燈光。為了節約時間、減少工作量,許多演員有“光替”,即代表他們配合布光,這無可厚非,但在慄山的片場不被允許。因為一個演員必須熟悉燈光與鏡頭,才能最大限度找到自己在畫面中的表現力,而往往布光和走鏡位這樣枯燥機械的過程,就是熟悉的過程。









應隱一直以來都是親自試光的,此刻不在,燈光組的工作進展慢了下來。老傅的目光在片場轉了一圈,瞧見俊儀,喊她一聲:“俊儀!應老師呢?”









俊儀聽到他找,才意識到應隱不在燈光組。









“去找找!”老傅喊著,揮了揮手。









俊儀找到緹文:“緹文,你看到我姐了嗎?”









緹文也不知道,四處張望一下:“是不是被慄山叫去講戲了?”









慄山此刻也不在,這個推斷是合理的。程俊儀便點點頭,“那我去回老傅。”









她從棚下又返回到片場去:“傅老師,應老師她……咦。”她驚奇地怔住,眨眨眼:“慄導在這裡,那應隱呢?她沒有跟你去講戲?”









慄山手裡拿著手持取景器,一雙穿黑色棉布鞋的雙腳邁得很開,上半身後仰著,正透過取景器推敲景框。這些其實早就定過一次,但他忽然心血來潮調整也是常有的事,攝影組的便都等著他。









聽到俊儀的話,他又凝眉琢磨了數秒,才站直身體,把老傅叫過來的同時對俊儀說:“我沒見過她,是不是跟姜特在一起?”









俊儀像個小陀螺,在片場週而復始地轉。遇見姜特,問他,他說沒見著。俊儀便走向休息室。她之所以最後走向那裡,是因為應隱在工作時很少回去那邊休息,多半就是在座位上喝喝熱水。休息室和化妝間是同一個木屋,俊儀抵達時,察覺到門鎖上新落的雪明顯有鬆動。









推開門,爐子的餘溫還在,梳妝鏡前不見舊人。









“姐?隱隱?”俊儀叫了兩聲,沒人回應。









或許是這裡太空了,令她的聲音有回聲,她心頭忽然間湧上一股心慌。俊儀忍耐著,腳步有些虛浮,嚴謹地推開洗手間的門。那簡易的洗漱臺溼漉漉的,像是剛被人用過一回,敞著的紙簍裡,丟著一團溼沉的洗臉巾。









有人在這裡剛洗過臉。









但會是誰呢?還沒收工,她不應該卸了尹雪青的妝。









俊儀掌著門框,眼睛睜得大大的,咕咚吞嚥一口,猛地轉身走掉。









她的腳步越來越快,目光空空洞洞,過了半晌才聚焦。









雪地靴踩在村子泥濘的道上,帶起因為融雪而軟爛的泥塊。砰的一聲,女孩們的臥室被用力推開,撞到牆上。這裡也很安靜,不像有人來過。









俊儀已經很小心了,哪裡會知道,衣櫃的綠色大衣已經不見,取而代之掛著的,是屬於尹雪青的戲服。









她早已換回了自己,在吻戲之前。









“不會的,不會的……”程俊儀出聲安撫著自己,一陣風似的奔跑找向緹文,“她不會的,她在吃藥,她還沒見過商先生,她還沒殺青……”









她找了許多充沛的、充滿邏輯的理由。









還沒跑回導演組棚下,熱淚卻已經不知不覺流了滿臉。









那一次,上一次,她沒來得及,她好笨,被應隱支開,如果不是麥安言突然覺得不對,她就要在那張床上永遠睡去。急救通道的燈多冰冷,俊儀不知道,只記得那盞高懸的「急救中」,顏色好紅。









她還是驚動了緹文,緹文也還是驚動了導演。









慄山的取景器啪嗒掉在地上,他蒼老的面容一貫堅毅冷峻,卻因為此刻的驚愕而前所未有的生動。









“去找!去找!”他顧不上彎腰去撿,手臂一揮的同時,年邁的腳步因為驟然跑動而跌撞一下:“快!”









“慄山!”緹文叫他全名。









慄山回頭,與這個年輕女孩的目光對上,已明白過來。他點點頭,沙啞的聲音吩咐副導演:“所有人都安排出去找,就說還剩最後一場戲,等著應老師試光。”









這片雪域太大了,無邊無際,雪嶺雲杉黑色地站在山腰線上,半天也等不到一隻鳥落腳。









劇組百十號人,沿著村莊的條條小道散落開來。









他們租用的房子太多了,哪一扇門推開,都有可能目睹意外。村裡的牧民也被驚動,他們反覆被問有無見過一個挽著髮髻、穿著玫紅色線衣和黑色羽絨服外套的女人。









“她不會在村子裡的。”俊儀斬釘截鐵地說:“她會出村!”









“找腳印!”緹文當機立斷:“派一些人出村找,找新鮮的腳印!”









從直升機上看,地面上的行人,如渺小螞蟻,跋涉得那麼惶惶然。









它從省會機場起飛,在空中跨越五百公里而來。









“商先生,我們在哪裡降落?”飛行員操縱著駕駛艙,令手中這一架雙髮旋翼直升機懸停在可以目視地面的高度。螺旋槳的破風聲震耳欲聾,他不得不拎開一邊耳罩,用吼的說話。









許許多多的人都停了下來,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此刻天空中會出現直升機。









是劇組的嗎?之前沒聽空飛組提過。









鮮綠的人影在雪上只是小小一點,像一抹嫩芽。









商邵瞳孔驟縮。









他什麼也不知道,只是單單認出了她。









心中強烈的直覺那麼不詳,他不顧一切要飛機降停。









“那裡不可以!”飛行員回道,探身俯瞰地形:“我只能把你往那邊放下!”









那裡是一處天然平臺,稍矮于山腰,離應隱的直線距離過百米,但如果要徒步上去,恐怕得十幾二十分鐘。









“用雲梯!”









“做不到!你沒有經驗,我要對你的生命安全負責!下面地形複雜,以雲梯的高度跳下去,你可能會被樹枝穿透!”









他不再聽商邵的命令,推著操縱桿緩緩下壓。直升機俯衝而下,螺旋槳帶起劇烈氣流,將雪颳得起舞。









懸停數秒後,飛機降落。只是還未停穩,機上的男人就縱身跳了下去。機艙內,只剩未掛起的耳麥來回晃悠。









雪太深了,而他對中國內陸的氣候一無所知,只穿著一雙黑色巴洛克皮鞋。一腳下去,雪幾乎沒到小腿,拔起時,積雪落進鞋中,濡溼他的褲管鞋襪。









那懸崖幾乎和他夢中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