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了之 作品
第72章 72
裴雪青坐在她對面搖了搖頭:“燒熱的金汁並非靠噁心擊退敵軍,而是殺傷力極大的武器,不單會燙傷人,還會感染人身上的傷口,攻城的士兵被金汁澆過很快就失去戰鬥力了。”
“原來是這樣……”
“我也是從前聽沈元策說的,打仗的門道有許多,因為這個特別我便記住了。”
姜稚衣點點頭,這麼一想,倒不覺噁心,只覺這你死我活的拼殺當真殘忍至極。
不知她阿爹當年守城時是不是也曾經歷過這些。
見姜稚衣忽然發起呆來,裴雪青問道:“你近來怎麼想起日日來軍營?”
姜稚衣手捧熱茶,長睫低垂著眨了眨眼:“就是看看他每天都在做些什麼,待在深牆大院裡什麼也不知道……”
什麼也不知道,只會一日一日心裡發慌,明明河東與河西相距兩千裡,一時半會兒也不太可能開戰,可就是覺得不安,總會時不時想起那夜的夢。
就怕像當年一樣,她在家裡渾然不知高高興興的,突然有人跑來告訴她阿爹阿孃的噩耗。
裴雪青打量著她的神情:“看你好像有心事,你若有什麼開解不了的,不妨與我說說。”
姜稚衣抬眼看向裴雪青。元策沒與裴雪青說的事,她自然也不能說。
帳外天色漸暗,帳子裡點起燈燭,姜稚衣擱下熱茶,抱膝坐在榻上:“雪青阿姊,你說,大家怎麼都有非做不可的事?”
裴雪青不解:“什麼非做不可的事?”
“譬如我阿爹要擁護皇伯伯上位,我阿孃要追隨我阿爹,還有——”姜稚衣想了想,“沈元策與你提過我,想必也同你說過,有一回他曾嘲笑我,說四殿下向皇伯伯拒絕了與我的婚事?”
裴雪青回想了下,點頭:“有這麼回事。”
“其實小的時候,我與四殿下的確交情甚篤,長輩們也戲說等我們長大之後要給我們指婚,當時我也不懂情情愛愛的,只因與四殿下玩得好,便覺得說不定將來真的會嫁給他。”
“後來我家中出了變故,搬進侯府,和那些皇子公主來往便少了許多,不過在我最難過的那幾年,四殿下若得機會出宮,還是會來侯府看看我,偶爾給我送些自己做的小玩意兒……只是忘了從哪一年起,他便不怎麼與我走動了。”
裴雪青蹙眉:“這是為何?”
姜稚衣笑了笑,慢慢地說:“一開始我也不明白,後來才知道,原先和氣的端王府早就不復存在了,皇宮裡明爭暗鬥,是吃人的地方,大家都變了,四殿下作為庶出的皇子生存不易,平日常受欺負打壓,他母親孃家沒有權勢,也無力立足深宮。他若要給自己和母親掙一個前程,便該娶一個對他有助益的妻子,而我——這個他小時候的玩伴,父母雙亡,空有一身虛無的榮銜和皇伯伯隨時可以收回的寵愛,對他來說絕非良配。”
裴雪青怔怔看著姜稚衣,半晌沒說上話來。
姜稚衣抿了抿唇,又笑:“可是就像我阿爹選擇社稷沒有錯,我阿孃選擇我阿爹也沒有錯,四殿下要掙前程,在我與前程之間二者選其一,並未貪心多得,其實也沒有錯。只是他們都有非做不可的事,我雖然在他們心中佔有一席之地,可在他們非做不可的事面前,好像就沒有那麼重要了……”
裴雪青搖了搖頭:“你別這樣想,選擇雖兩難,但總會有人覺得,你才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事。”
姜稚衣抬頭望著頭頂的這座營帳:“會嗎?”
裴雪青看著她視線落處,隱隱猜到她的心事:“你擔心在沈少將軍這裡重蹈覆轍,還在猶豫與他的親事?”
姜稚衣一動不動地坐著,沉默片刻,點下頭去。
至親血仇,若換作是她也不可能放下,她都不需要問,便知那是元策非做不可的事。
可他的對手是連朝廷、連皇室都畏懼的河東,這件非做不可的事無異於行走刀尖,命懸一線。
她怎麼能不害怕。
姜稚衣雙手抱膝,下巴抵著膝蓋,出神地道:“我只是在想,他先前與我求親,是因為娶我與他非做不可的事在同一個方向,可如果有一天,他非做不可的事和娶我南轅北轍,又或者……他可能要為他非做不可的事付出性命的代價,那我怎麼辦?”
“我是不是……又是被拋下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