鈍書生 作品
4、打地鋪
在前世的最後三年裡,馮玉貞每個夜晚都被關在一間放滿雜物的屋裡,只有不到半個身子的空地可供下腳。
她只能竭力把本就瘦小的自己整個蜷縮起來過夜,冬天總是睡不著,凍得嘴唇發紫,麻木地睜著眼睛,望向門縫外漆黑的夜色。
而現在,雖然廂房破舊透風,她仍然一無所有,外面還有個陰晴不定的小叔子,但至少不再龜縮在方寸之地。
真的重新來了一次……她真的逃開了原來的命運。
淚珠順著臉淌下來,直落進心窩裡,馮玉貞縮進被子裡痛痛快快哭了一場。情緒發洩一空,一天舟車勞頓,睏意襲來,沉沉睡去。
等泥盆只殘留微弱的火光時,馮玉貞關牢的窗戶卻被人從外打開,一道瘦削的身影撐在窗臺上,動作利落敏捷地翻進來。
來人逆著月光看不清面容,他走到床邊,寂靜地站了一會兒,盯著女人的睡顏半晌,確認已經睡熟了才伸出手。
輕觸她橫在床邊的右手。
軟綿、光滑。
他垂下眼,裡衣在她睡夢中被不知不覺撩起一角,露出一抹柔膩的皮肉,他的手指又重新附上去,虛虛點在她的指尖、手心,沿著伶仃的腕子順延而上,停在縮在被子裡的手肘處。
好像是得了什麼難得的趣味,來人張開手掌比對了一下,接著輕輕鬆鬆就一把攥住了她細細的小臂,不費吹灰之力地整個握在手裡。
實打實碰到她之後,身體裡肆虐的疼痛快速消減下去,就連念珠也難得平靜了下來。
自從十五歲開始,崔淨空就沒有一天不受這種猶如附骨之疽般的懲罰,唯一區別只有疼痛的深淺之分。
遇到浮雲伴生的下弦月,這種疼痛就會放大千百倍,每回不折磨得他七竅流血便誓不罷休。
法玄方丈圓寂後,火化後的舍利子依照其生前要求分成十二小塊,藏於琥珀念珠之內,融於一體。
崔淨空自十歲起便再也摘不下這串水火不侵的念珠,剪不斷扯不開,他每每心生惡念,念珠便會倏忽間發燙,那圈皮膚更是因為持續的燙傷結了厚厚的繭。
本以為或許這輩子都要忍受,可卻意外找到解藥,無異於絕處逢生。
而這味“解藥”——便是現在躺在床上熟睡的寡嫂。
可能是他的手太涼,被他攥著小臂的女人不舒服地蹙了蹙眉,她抽回手,縮回暖和的被子裡,嘴裡嘟囔兩聲,扭頭翻過身。
她睡前鬆了髮髻,此時烏髮之下展露出一片白皙修長的脖頸。
黑暗中只有馮玉貞清淺的呼吸聲,崔淨空的眼裡閃過一抹勢在必得。
他需要讓這個寡嫂乖乖留下來,呆在他身邊。
如何才能將一個女人留住,或者說綁住呢?歷來對女人的策略無非只有兩種,其中攻心無疑為上策。
不管是在那些才子詩篇還是戲曲雜劇,愛都是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無論男女,好似只要中了情字就無解。
一旦愛上了誰,那麼她就不再是獨立的,而是全然依附於另外一個人,從靈魂到肉身,從今生到前世;無論對方如何無情,亦只能死心塌地跟隨。
崔淨空天生是個沒有情感的怪物,父親死時,他無悲無喜,只覺得哭聲聒噪。生老病死本就歸於萬物枯榮的一環,又何必大張旗鼓、聲淚俱下?
所謂的愛更是天下至毒,是用來馴化人的最無往不利的工具,某種程度上來說,甚至比所謂的刀劍更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