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香 作品
第20章 二更
靜默了一瞬後,榻上傳來一道極輕的聲音。
“誰來了?”
語氣自然,彷彿他們才是正經夫婦。
緊接著,額髮盡溼的江晚吟扶著陸縉的手臂從床裡探出了頭來,滿頭的青絲未束,傾瀉而下,當看清站在外面的人時,她忽然也安靜下來。
三個人以這樣的身份,這樣的場景的相見,房內此刻已經不止是安靜,是死寂。
“你怎麼來了?”
陸縉率先打破了安靜。
緊跟著,江晚吟立馬將手從姐夫手中抽開,不自在地喚了一聲:“阿姐。”
江華容盯著江晚吟抽出去的手,先是憤怒,怒極之後定睛又看了一眼,發覺他們衣衫完整,且簾後一個躺著,一個坐著……並不是她想的那樣。
事情似乎也沒有暴露。
江華容立馬斂了情緒,明白是自己誤會了。
先前的恐懼完全驅散,她鎮定下來,為自己尋了個藉口:“三妹妹傷了腳,都幾日了,我不放心,睡前特意來瞧瞧。”
又彷彿剛發現似的,問陸縉:“郎君,你怎麼也在?”
陸縉尚未開口,江晚吟生怕長姐誤會,向她解釋:“是我拿錯了湯,誤食了藥膳,姐夫正在幫我放血散熱。”
江晚吟說罷,怕長姐不信,又將十指遞過去送到她眼前。
江華容瞥了一眼,果然瞧見江晚吟手指上有幾個針扎出來的血洞。
看來剛剛那聲尖叫是她手指被扎時呼出來的。
她還以為妹妹是被郎君……
江華容拋開雜念,按下了之前的猜疑。
果然,如她所料,郎君沉穩持重,清正端方,斷不可能做出這種趁人之危的事情。
她鬆了口氣,不經意白了身後的晴翠一眼。
晴翠立馬低下了頭,心裡也是有苦說不出。
但那會兒世子的語氣和舉止,絕不是君子所為。
到底是他真的沒有想法,還是她們都被他瞞了呢?
江華容卻根本不曾往後者想,危機一解除,她對江晚吟愈發不滿,責怪她道:“原來如此,多虧了有郎君在,三妹妹你以後可要當心些。這麼大的恩,可曾謝過郎君了?”
江華容聲音雖在安慰,但話裡話外都在自恃自己的正妻身份。
江晚吟幼時在府裡看慣了她的臉色,登時便明白過來,垂著頭低低地對陸縉道:“謝過姐夫。”
“舉手之勞。”陸縉淡聲道,站起了身,看向江華容,“這是你的親妹妹,既然你來了,便由你照顧吧。”
“應當的,郎君你日理萬機,這麼晚了三妹妹還打攪到你,我回頭一定好好說她。”江華容眉眼含著笑,表現出端莊大方的樣子來。
陸縉記得很清楚,這湯是江氏那邊的女使去提的。
可如今,妹妹出了事,江氏沒有絲毫的關心,反倒一直推卸責任,數落妹妹。
看來江氏並不像她口中說的和妹妹關係如此好。
關係既不好,又是一個庶女,卻從青州接過來……
她為何要大費周章?
陸縉眉眼微沉,之前的疑慮更深,臉上卻仍是不動聲色:“大夫來了,讓大夫看看。”
江華容往窗外一瞥,才看見急匆匆領著藥箱跑過來的大夫,又同女使去迎。
轉身時,她路過地上丟著的外衣,手中的帕子忽地捏緊,乾乾地笑:“郎君,你的外衣怎的丟在這裡?”
陸縉輕描淡寫:“沒留意沾了茶水。”
並沒提端茶的事。
江華容打量一眼,果然看見那衣服染了深色,這下徹底卸下了防,又想找機會與他多親近親近,便伸手去拿:“既如此,我拿回披香院去叫人替你漿洗漿洗吧。”
那手即將拿起時,陸縉卻示意身邊的女使:“不必了,茶漬不容易除,丟了吧。”
說罷,女使便連忙上前去接:“夫人,我來吧。”
江華容知道陸縉愛潔,沒多想,也沒問是怎麼潑的,轉身便去迎大夫。
女使雖接過來了,卻略有疑惑,公子的確被潑了一點茶水,但似乎已經幹了。
女使咦了一聲,沒多說什麼,按照吩咐抱著去丟了。
等人走後,江晚吟已經放過了血,熱意也已經散的差不多了,大夫來了之後見她無礙,於是只開了一副調養的藥讓她煎服,說一兩日便好。
江華容今日有驚無險,著實疲累,也無力跟江晚吟計較。
只是想,今日之事若是再來上兩回,她成日裡提心吊膽的,這病怕是好不了了。
還是該早點去佛寺,明日就該去。
江華容暗暗思忖著,邊想邊往外走。
一出門,卻發現陸縉沒走遠,還站在廊下。
高挑挺拔,孤絕料峭。
遠遠的望著廊外盛放的花樹,不知在想什麼。
聽見她出來,陸縉回眸:“安頓好了?”
“三妹妹吃了藥,已經睡下了。” 江華容疲倦地揉揉眉心,“郎君放心,我教訓過她了,日後進口的吃食必定要她小心,定不會再惹出麻煩。”
陸縉並不在意妻子說了什麼,只捕捉到前一句——
妻妹已經“睡下了” 。
他看了一眼滅燈後的水雲間,略略思索後,偏偏對江華容道:“時候不早了,我今晚同你一起回披香院。”
這話落到江華容耳朵裡,第一反應是陸縉是在刻意等她。
等了兩年了,她終於等到陸縉為她駐足,江華容喜上眉梢,立即便要答應,一看到外面濃黑的夜色,忽地又想起這是深夜。
江晚吟剛剛服了藥睡下。
她不能。
江華容唇角的笑意慢慢淡下去,尋了個藉口:“我……我明日要去護國寺燒香還願,今日需抄經,待明日供奉,不知要到幾時,郎君若是去了,恐難服侍周到,郎君明日再來如何?我備下酒菜,與你小酌一番。”
偏偏那麼巧。
妻妹睡了,妻子也不見他。
“還什麼願?”陸縉垂眸轉了下指腹上的扳指,追問道。
“祖母病了,我打算為她祈福,也好讓她老人家早日好起來,還有……”江華容略有些羞赧:“我想求子,母親一直催我,祖母也病重,子嗣之事著實不可怠慢。”
陸縉本也是要去護國寺,妻子這麼一提,他忽然記起護國寺除了燒香靈驗,似乎還有一位出了名擅長內症的法師。名喚淨空的。
“是嗎?”陸縉眼神多了一絲打量,“既是祈福,以表孝心,用不用我陪你一起?”
“不必了,護國寺並不遠,馬車來回不過半個時辰,我去去便回,郎君奔波勞累,不用為我分心。”江華容仍是拒絕。
陸縉心裡一沉,聲音卻愈發溫和。
他溫沉的應了聲“好”,反安慰她:“這兩年你著實辛苦了,既要持家,又要侍奉母親和祖母,我不在時可遇著什麼難處?”
江華容難得聽他關切,鼻尖微酸,卻只能搖頭,將滿腹的苦澀嚥下去:“沒有。祖母慈善仁和,婆母也待我極好,只是郎君你不在,我一個人有時寂寥了些,你如今回來了,我哪裡還有值得煩心的事?不過是子嗣被催催,算不得什麼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