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一百四十七回:生而為人之痛

虞穎用了一整天恢復人類生前的身形;用一整天抱怨、哀鳴,打砸視線內一切可以破壞的東西;第三天則利用前一日製造的殘骸瘋狂撕扯自己的血肉。

 鳴泣從早到晚,日夜不絕。這如鬼魅般的嘶喊令宅子裡的所有人都無法休息。它時不時響起,每一聲讓人聽著,都像有刀從心臟上剌過。不論躲到哪個角落,無孔不入的噪音連同悲悸都能輕而易舉地捕捉到生者的氣息。宅院的人們飽受其苦,卻對誰最痛苦心知肚明。

 九方澤癱坐在門的另一邊,雙手撐在太陽穴上,眼裡滿是血絲。同他的大小姐一樣,他亦是三天兩夜不曾休息。但哭嚎持續著,一刻不停,他就一刻也不敢閉上眼睛。下人門當然擔心他,可誰都疲憊得自顧不暇。好在,他們多少能離遠些,留他一人直面陣陣悲鳴。

 九方澤並不是沒有試圖控制過她,但做不到。一個成年男性去壓制一個未成年的女孩,本不該是件難事——可問題就出在,“死而復生”的大小姐不再是一個孩子那般簡單。即使是幼小的動物,在面臨死亡的威脅時,也可能爆發出驚人的反抗力。虞穎就是這樣的情況。甚至,他已經不清楚那少女的軀殼下究竟是怎樣的靈魂。

 “莫不是遇到了鬼上身”“怕是被不乾淨的東西奪舍了”“定有惡人下了降頭”……對這般反常的表現,下人們眾說紛紜。九方澤若是在場,萬不允許他們進行這般討論。但是他已無經歷顧及及這些,無法擺脫的疲憊感將他死死糾纏。而他比誰都清楚,此刻的虞穎並非是讓什麼穢物佔據了軀殼。她的確是大小姐本身,只是——不再純粹。

 早就不那麼純粹了。

 不再有人趕踏入房門半步。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肉糜。頭髮、指甲之類的角質亦是散落滿地,讓人疑心這些量不該是出自同一人身上的。屋內的鋒利物,九方澤早已儘自己所能丟出了房間;剩下具有尖銳稜角的大型傢俱,他也在控制住大小姐時,讓下人們設法包裹起來。這之後躁動又持續了一天一夜,先前的努力都成了徒勞。保護物脫落、桌椅開裂,柔軟的布匹也被撕扯成了數段,染上鮮紅的顏色。

 整層樓,都是不許別人接近的。屆時該如何清理,也都成了他一個人的事。聰明的人早就猜出些許端倪,但對此的議論是虞府的大忌。若拿到檯面討論,即便是九方澤也會嚴格按家法處置。人們在這裡生活,時刻屏氣凝神,對萬事諱莫如深。

 新的房間,他們仍在準備——這個房間必須保證密不透風,沒有堅硬尖銳的傢俱,且四壁需鋪滿柔軟的棉墊。其他的不算困難,可要保證處處柔軟,不是易事。尋常的布料也會被撕碎,必須換成皮革,而打量的皮革需要採購,用於填充的棉花也是。

 窗戶被釘死了。但時間倉促,已有木板在撞擊下鬆動了,每一片木板都滿是抓痕。釘子有被摳挖的痕跡,上面殘留著不完整的甲片。鬆動的木板間,一隻漆黑的、屬於禽類的眼睛,正目不轉睛地從窗外盯著屋裡發生的一切。

 “九方大人!”一個丫鬟跌跌撞撞地跑來,“九方大人,水無君來了!”

 人還未到,呼喊聲先從哀嚎的背景音裡傳來。緊接著,水無君的身影迅速從樓梯閃現。九方澤猛地起身。久坐帶來的眩暈令他搖搖晃晃,趕來的丫鬟立刻上前攙扶。就在這時,門的那邊又傳來一聲巨響,不知是什麼東西被扔到門上——或者乾脆是人。丫鬟嚇得一顫,反而要九方澤來穩住她。

 “拜託你了……”

 滴水未進的他的聲音是那麼沙啞。

 水無君凝重地點了點頭。九方澤遣走了丫鬟,讓她備些好茶。接著,他緩慢地、謹慎地用鑰匙將門打開,迅速躲閃到一側。水無君的身影沒入門中,門立刻緊閉。

 又是一陣無意義的尖叫,帶著咒罵的情緒,水無君並不應答。在門的另一側,九方澤也緊閉雙眼,不做理會。他只聽到金屬鎖鏈嘩啦啦的聲響。不多時,水無君走出門來。她毫髮無損,只是輕嘆一聲,臉上的紗布隨著她的氣息微微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