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回:懷中的記憶
皋月君的語氣重新變得刻薄起來。
“即便他死後,這人也沒什麼表示。我可是連自己的領養證明都好好地保存至今……他呢?如今在這裡大肆與你們說什麼人性,什麼高尚的道德。試問我憑什麼不能笑出聲呢?我承認,我做過許多不好的事。在人活著的時候,開膛破肚,但除了項目所需,都是有麻藥的。生命固然沉重,每種文化、每個人表達的形式都是不同的。因此,才要好好利用。能夠治癒的便提供治療,下次繼續參與研究,以減少更多受害者的出現。他該不會說,對死人骨頭的使用,也是一種不浪費資源的行為吧?”
“不、不,等一下。”梧惠突然打斷她。她不認為皋月君接下來的話是有道理的。她的雙手已在不受控制地顫抖,但在反駁時,語氣不曾有絲毫怯懦。“我認為把人的生命和身軀看作資源的行為,本身就是——就是不可理喻的!”
皋月君的眼神有些無奈。他輕飄飄地掃過梧惠,視線落到莫惟明臉上。
“看吧,普通人。”他的語氣有些不屑,“就是這樣他們才不是有成果的研究者。”
梧惠實在有點生氣,她險些要與皋月君吵起來。莫惟明立刻按住她的手背,示意他冷靜些。但顯然,他接下來的話也沒有客氣到哪兒去。
“硬要說,在觀念這方面,我倒是覺得你和涼月君半斤八兩。”
連莫惟明也這樣說了,但皋月君表露出無所謂的態度。他繼續坦然地說:
“既然你這麼講了,那我要反問你們:靈魂呢?如果是人的靈魂,又當如何?”
他們沒太聽明白。
莫惟明說:“您可以說得清楚些嗎?”
“他控訴我的罪狀,無外乎研究和項目。無非因為是我們的傳統,對西方外科十分牴觸罷了,他恰好又是守舊派中最頑固的那個。且不論醫學的發展本就需要這些,再說,他不也得到了副產物的便利嗎?歸根到底,是他對我有偏見,也是你們所有人只見得到有形之物消亡的偏見。看得見的肉體,與你們能意識到的生的狀態,這二者遭到破壞,人人皆有感知。可靈魂呢?這常人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即使在靈力充沛的、遙遠的過去,也有許多人並不相信它的存在,更何談‘切割’呢。”
“你是說……”
“說我虐待生者,踐踏生命,蔑視倫理道德——我都認了。既然如此,你們覺得莫老是如何知道,靈魂怎樣構成,相應的魂魄又該如何剝離的?沒有巧蘭夷則同我一般夜以繼日伏案工作,成果又從哪兒來呢。什麼樣的材料製成什麼樣的樂器,什麼樣的技巧發出什麼樣的音色,什麼樣的旋律起什麼樣的作用,什麼樣的條件影響什麼樣的魂魄……”
他喋喋不休地說起來,兩人只覺得如芒在背。
從公安廳離開的時候,莫惟明手中多了一個公文包。
顯然是皋月君送給他的。關於他私自拿走那頁文檔的事,對方並未追究,反而提供了更多的資料。當然,這些資料與研究無關,而是一些瑣碎的生活文件。什麼食物的採購訂單、某孤兒院的花名冊、某自建學校的預算賬目……都是紀念性的東西。
回家的路上,莫惟明如獲至寶地捧在手裡,全程都沒有鬆開。梧惠能感覺到,他的指尖數次停留在拉鍊上,想要將公文包打開。但他沒有,他在不斷告誡自己,先不要這麼做。
路上的風稍大一些,就會將這些脆弱的記憶吹走、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