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十九回:老顧客

 “你今天沒有夜班吧?”

 他用一種平和的目光看向她,沒有任何波瀾。微眯起的睏倦的眼常駐和藹的笑意。他確實很累,沒太多力氣說更多話,但這種疲憊往往帶著蠱惑人心的靜謐。

 “是啊。但,”說著,玉樹將衣服緩緩遞給他,“但我把飯盒忘在櫃子裡了。中午太忙,沒顧上洗。今天不拿回去,我都不敢想下週來會發生什麼……”

 “行。”

 莫惟明接過衣服,在懷裡隨意折兩折,若無其事地放到櫃子裡,擋住了盒子。

 她什麼時候進來的?看到了多少?知道多少?這是第一次見嗎?她承認得是那樣快,算不上明智——甚至有點笨。這樣一來不就完全暴露出,她看得一清二楚這件事了嗎?裝傻都不會。不過憑藉這些年莫惟明對她的瞭解,深知她不是愛四處講閒話的人。

 給梧惠說的那些倒是不算,那都是公開的秘密了。再怎麼說,玉樹總是信守承諾的,何況她主動保證。她若真要去告發,莫惟明也不能把她怎麼樣。但他必須做好萬全準備。在過去他是個相當隨性的人,別說丟了飯碗兒,就算被扔去蹲大牢都無所顧慮。現在不是了。

 玉樹真從自己櫃子裡取出帶油漬的飯盒來。莫惟明一言不發,也不離開。於是玉樹一面收拾,一面自顧自地說起話。

 “那個孩子,你記得嗎?就是那個病人他老婆帶來的小男孩。他不是哭暈過去了嗎?剛醒過來,又鬧著找媽媽。但是他們還在吵賠償的問題……我們怕他再哭下去,可又要暈了。我們怎麼哄怎麼勸都沒用,也不知是哪兒讓他不滿意。要說咱主任可真行——把他抱起來,拍兩下就哄好了。真是奇怪,我們這麼幹怎麼沒用?還是要帶過孩子的老江湖上……”

 要說玉樹的心理素質也是過硬,嘴上承認了,行為上還跟沒看見似的,只顧自言自語。說不定對她來說,這種“徇私枉法”的事還真沒什麼大不了的。莫惟明看了一眼懷錶,知道不剩太多時間,便也不想再在這裡耽擱。

 “病人醒得很快,還沒有術後發熱。檔案留在老地方,明天交接的時候你們說清楚,留院觀察和我沒關係了。走了。”

 “這怎麼行?你的病人,你不得跟進一下嗎?”

 “情況沒那麼嚴重。而且不是我的病人,算他們接的。我累了,去喝兩杯。”

 “行吧。”玉樹嘀咕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人還活著,這不就是沒多大點事嗎?她總是小題大做。

 離開醫院,莫惟明迅速找了一輛黃包車,拉他去城東那邊。一路上的景色都那麼熟悉。從城西舊城區密集、上了年紀的舊式建築,到貧民區無序混亂的違章建築群,再到城東富人云集、富麗堂皇的新樓大廈,每一處變化都象徵著一段故事。

 新城區仍在擴張,一點點蠶食著窮人們的生存空間。雖然下午送來的工人是在醫院附近出事的,但若不是他,莫惟明未必會注意到這些多出來的空地。它們堆砌了建築材料,似乎又要新起高樓了。商業街的長度在不斷蔓延,它像活的一樣生長。

 貧民區的面積在縮減,可窮人的數量不降反升。他們都去哪兒了?被驅逐到舊城區,或不得不離開曜州;還是僅僅被擠壓得更緊,亦或是滲透到縫隙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