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免費的午餐
說這麼多,連個上前問問的人都沒有,也不知這位遠道而來的訪客被晾了多久——還不是這幫人沒一個會洋文的。梧惠暗自腹誹,但不說出來。
因為她水平也不怎麼樣。
同事們又嘮起來了。但她並不感冒,就算洋人長得再稀奇,那也是兩個眼睛一張嘴,沒什麼額外的科研價值,何況他們也不是搞這個的。她徑直走向門口,一心想著昨天夜裡就惦記的、街頭新開張的糕點鋪子。
好巧不巧,就在路過那洋人的時候,啟聞打門口進來了。他一手託著相機,一手捏著一疊文件,見到她便抬起眉毛,權當是在打招呼了。
於是梧惠抬手示意。但與此同時,一個高大的人影擦著她走過,有些誇張地張開雙臂,迎面走向啟聞。他下意識後退兩步,臉上卻是笑著的。
“你為什麼不去接待室等著?這裡未免太嘈雜了。”
見他騰不出手來,也只是避讓,此人識趣地放下了手,不過他一開始就好像只是作勢“嚇唬”對方一樣。但他興致不減,熱切地說:
“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我是說,像這樣面對面。您總比信裡靦腆許多,歐陽先生。”
太流利了,甚至相對於此人的樣貌而言過於違和。梧惠自然是驚訝的,其程度已經足以令她不去計較啟聞竟然無視自己的這件事。不過剛想到這兒,啟聞立刻抬起文件致意。
“可以麻煩你幫我歸檔嗎?”
“不可以。”
我正要吃飯,你就叫我幹活?她的態度不言而喻。一旁的男性爽朗地笑起來,引得路過的人頻頻回頭。中午飯點是人員往來最多的時候。只要梧惠不覺得尷尬,那尷尬的就是別人。
啟聞當即一頓。按照他對她的瞭解,拒絕是有可能的,拒絕得這麼自然還是讓他意想不到。他露出沮喪的表情,又陪著笑說:“我請你吃飯好嗎?我們可以帶上阿德勒先生一起。我會向你介紹他的——他是陽明商會的代表人。”
聽到這個商會的名稱,梧惠確有一瞬的恍惚。在曜州註冊的所有商會中,陽明商會是最為昭著的利益集團。在很久遠的過去,她還沒來到這個地方,陽明商會也不是現在的名字。那時候它只是本地商民自發組織的社團,規模也不算很大。在港口剛開放時,受到或歷史文化,或組織架構等方面的限制,其他商會的戰略都較為保守,唯獨它們第一個創立了外商入會制度。商會名先後改了許多,連梧惠在內的曜州居民都耳熟能詳的,便是如今的名字。
儘管再怎麼有心理準備,從這個角度瞭解到老朋友的人脈,梧惠多少感到震驚。
“您一定是梧惠女士。”
很地道的發音。如果閉上眼睛,幾乎不能從腔調上分辨出他的國籍。雖然措辭或者更隱晦的方面仍不夠標準,但對付日常交流已是綽綽有餘,更別提他定是商務談判的一把好手。梧惠迅速在腦內調動所有的社交禮儀,最終選擇伸出右手示好,阿德勒先生也自然地與她相握,舉止妥帖,行雲流水。就連停留的時長也沒有讓她感到任何不適。
這位阿德勒先生實在符合文字對於洋人“金髮碧眼”的刻板描述。他的眼睛是一種深邃的藍,很容易讓梧惠聯想到自己曾在港口眺望的海,或者是比那更深沉、更遙遠的海域。又像天鵝絨墊上託著的藍寶石——她只作為跟從人員與啟聞在拍賣會上見過一次。總而言之,有種貴氣,有種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