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章 等木槿花開,我接...
他日春風再起,邊境再升龍旗。
在親友死傷入獄,前後為敵的絕境之下,崔清平卻還是沒有放棄,對未來保持著這樣的期許。
他沒有選擇揮兵踏向故土以求生路,也沒有坐以待斃等待一死,而是從這夾縫中,尋出一條不知生死的路來。
而那數十萬人,也追隨了這樣的宏願。
他們沒有揮刀向自己故土,而是用這樣近乎獻祭式的忠誠,期盼著東都的君臣,能有朝一日得知真相。
崔清平沒有反,邊境十城的將士,他們苦守到了最後一刻,他們沒有降。
所以當年的崔清平,無論如何都要回來。
明明他已經離開戰場,明明以他一代宗師的能力只要不回來,誰都拿他沒有辦法。
明明知道東都已經是個陷阱,明明知道皇宮裡有進無出,可他還是回去。
因為他身懷的是這近十萬人的期盼。
他留下來的鐵盒,不是為了給死者翻案,而是給生者一條歸家路。
他是希望,如果他在東都未能成功。
那有一日,故國故土,能有一個人,持這一本名冊,將名冊上的人,一一引路歸家。
哪怕乞骸回鄉,亦歸家鄉。
洛婉清覺得眼眶有些發酸,她轉頭看向桌面上的名冊,走上前去,拿起冊子,打開上面的名字。
劉黑
王虎
張青山
趙酒
……
一個又一個名字,她不認識,不知道,他們從未見過,那些名字安安靜靜記錄在這個名冊上。
而這些名字的主人,或許就等在天山腳下,等待著一個遲了六年的軍令,等待著大夏江南的春風再次吹拂過西北的原野,在那綠意盎然中,再次升起的大夏龍旗。
“公子……”
洛婉清轉過頭去,剋制著情緒,澀聲開口:“我們得回去把這件事……”
“知道為什麼,這個鐵盒要單獨送往江南,層層加密嗎?”
謝恆打斷他,他平靜看著堪輿圖,整個人呈現出一種超乎尋常的冷靜。
洛婉清一愣,隨後就看謝恆走到前方,平靜道:“因為當年,如果陛下願意出兵,這隻軍隊就是大夏橫在北戎頭頂的利刃。但若陛下珍惜自己羽翼,寧獻十城不肯出兵——”
謝恆說著,抬手撫上地圖上標註的位置:“那這支軍隊的存在,就是陛下和當年謀害崔氏之人心頭大患,但凡他們知道軍隊的位置,就一定會立刻告訴北戎,出兵出糧,想盡辦法,讓這隻軍隊永不存在。”
“而當年陛下沒有出兵。”洛婉清明白過來,“所以這個鐵盒,是崔大人留給有能之人,另尋他路的。”
“陛下至今從未同我提過這支軍隊,舅舅進宮後,應當沒有告訴陛下這些人從天山去了,只是確認了陛下必會出兵。”
說著,謝恆一笑:“陛下對舅舅生了疑心,其實舅舅何嘗又沒有生出間隙?只是不管是非,兩人都已經做出了抉擇,”謝恆語氣淡淡,“所以我們不能再賭在陛下身上。”
“那公子的意思是?”
洛婉清知道謝恆不可能就這樣放棄這些人,但如果不告訴李宗,依靠朝廷,如今大夏與這些人隔著邊境十城和北戎,又如何能將這些人帶回來?
謝恆沒有回答,他看著地圖,只緩聲道:“北境地域廣闊,城池稀疏,入了北境,只要避開和北戎主力軍正面交鋒,找到棲身之地,他們就有活路。”
謝
恆一面說,一面分析:“舅舅年輕時雲遊四方,與西域崑崙宮頗有交情,這條線路,應當是他當年去崑崙宮時得知,崑崙宮或許會願意助他們一臂之力。可天山苦寒,非尋常路徑,十萬人從這裡過,到達時,怕十不存一。北戎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沒有繼續從雀城追擊。他們出發時,身上只有十日糧草,一路需自行解決糧草、軍需,到達後,崑崙宮不知如何處置他們。六年,”謝恆喃喃,自己都有些茫然,“他們還活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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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的意思是,我們得先確認他們活下來多少人,在哪裡,再尋打算,把他們接回來。”
洛婉清冷靜接話。
謝恆聽她的話,轉眸看過來。
他一聽便知洛婉清的意思。
確認他們活下來多少人,無論多少人,無論怎樣,他們都得把那些人接回故土。
謝恆靜靜看著洛婉清,過了許久,他笑了笑:“是。”
說著,他走回桌邊,拿起桌面書信,這些信都是當年李宗和崔清平往來的信件,他一張一張拆開。
崔清平求救信佔據了絕大部分,翻到最後兩封信時,謝恆終於看到他背了無數次的那張信。
“北戎來犯,臣外御雄敵,內抵虎豹,若君臣有隙,臣孤掌難鳴,望陛下三思慎重,寬憫以待。”
句子僅到這裡,完全沒有東都李宗給他看的那封信中的“若儲君非崔氏所出,臣保大夏難安。”
看到這封信,曾經的疑惑瞬間解開。
“原來是這樣。”
謝恆喃喃,語氣卻已經沒有了情緒起伏。
的確是有這麼一封信,那封信也是真的,所以筆跡、私印、暗號,一應俱全。
唯一的問題,只是最後那一句話。
可人驗過開頭的字跡,便不會再繼續留心每一個字,讓臨摹大師再仿寫一句,不是難事。
這封書信在崔慕華死後,徹底擊垮了李宗對崔清平的信任,也點燃了李宗對崔清平積攢已久的怨氣。
於是最後一封信——
謝恆打開,那是所有信件中,李宗唯一的回信。
上面寫著:“臣不逆君,君不生疑。崔氏滿門皆已下獄,守住邊境,不欺不瞞,交出火藥庫所在,則既往不咎。”
“火藥庫是什麼?”洛婉清看著信件,脫口而出。
謝恆沒有說話,過了好久,他才道:“我母親進宮那日,宮中曾經有過爆炸之聲。後來我查案時,見過爆炸之人同我描述的場景,極為可怖,需大量火藥才能造成這樣的破壞。”
“如果陛下相信,崔氏曾經量產過這種火藥,”謝恆抬眸看向洛婉清,“那沒有任何一個君主,不想要這個東西,也沒有任何一個君主,能容忍臣屬擁有這種東西。”
“可崔氏有嗎?”
洛婉清皺起眉頭,謝恆輕笑:“若當真有這種東西,又何至於落到這種地步?”
說著,謝恆一封一封信重新裝上,疲憊開口:“當年陛下或許以為,舅舅沒有在邊境使用這個東西,是因為火藥庫在和玉關之內,和玉關封鎖,導致舅舅沒有辦法將火藥及時運輸至戰場。他把舅舅從邊境送出的這個鐵盒,當成是火藥庫的位置,所以一直追查。”
“那李歸玉呢?”
洛婉清皺起眉頭:“李歸玉追著這個鐵盒不放,又是為了什麼?他也以為這是火藥庫?可如果他以為這是火藥,為什麼在監獄中,我爹自盡,他就收手?”
她一直沒能想明白。
如果李歸玉覺得這是王鄭兩家通敵的證據,又或是他也知道火藥庫的存在,那他應該非要把東西找到,用來作為威脅王鄭兩家的籌碼也好,用來拿到火藥庫也好,不可能這麼容易放棄。
可他卻是選擇了接受洛曲舒自盡。
他看著洛曲舒用陶片自盡,而後塵歸塵土歸土,他明知她有機會找到盒子,卻仍舊讓她離開前往嶺南。
直到她回來,在謝恒指引下到江南重新開始尋找玄天盒,李歸玉才開始再次追查。
謝恆聽她詢問,沒有出聲,想了片刻後,將崔清平的行軍日誌遞給洛婉清,平靜道:“翻開最後一頁。⊙(</p>
<p>洛婉清疑惑拿過行軍日誌,打開最後一頁,最後一行,是崔清平潦草至極的字跡。</p>
<p>“七月十四,軍隊九萬人後撤,三殿下開城門。”</p>
<p>這句話最後一筆寫得極為匆忙,明顯是突發之事。</p>
<p>洛婉清愣愣看著最後這一行字,聽謝恆冷靜道:“因為他眼中,這既不是王鄭兩族的罪證,也不是火藥庫的地點,而是他自己的罪行。他只需要它永遠不見天日,這就夠了。”</p>
<p>所以在確認只有洛曲舒能找到、打開這個盒子之後,李歸玉接受了洛曲舒自盡終結一切。</p>
<p>“他……”</p>
<p>洛婉清張口,一時有些不能發聲:“他……為什麼……是自願還是王家……”</p>
<p>“三殿下離開東都前,我曾與他偶有相交,”謝恆抬眸看向洛婉清,沒有半點情緒,陳述著,“三殿下是位君子。”</p>
<p>而那位君子,卻死在了邊境。</p>
<p>死在了所有人的放棄裡,死在了最後一位至親的死亡中。</p>
<p>為什麼要開城門?</p>
<p>因為開了城門,崔氏敗落之後,王氏便會成為朝中頂流世家,李聖照哪怕活著,也不可能再繼續擔任太子。</p>
<p>只要李歸玉活著回去,他有榮譽加身,有家族支撐,他有能力有手腕有資歷,他將是最完美的儲君人選。</p>
<p>所以她爹必須死,握著玄天盒的洛曲舒必須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