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娘 作品

第九十二章(除非生老病死、天災人禍...)

    陳師道沒怪霍驚堂。

    他坐下來,望著趙白魚長嘆一口氣:“為師得和五郎說聲對不起。”

    趙白魚一驚:“恩師何來錯處?是我該道歉才對。”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一撓額際,笑笑說道:“我……恩師和諸位大人是為我好,我偏激衝動了些,倒叫你們牽腸掛肚,本是我不該——”

    “五郎可以不用這麼懂事。”陳師道蒼老厚實的手蓋到趙白魚頭頂,如慈愛的長輩那樣輕撫幾下,認真地同他說道:“我和你道歉,一是以恩師的身份,道聲恩,名不副實,該清楚你的秉性,更該以身作則,反倒不懂你、不如你。二是以官的身份,朝廷命官父母官,上忠君王,下愛子民,我沒做到。不敢諫爭如流,便是諂媚於君王,算得了忠君嗎?百姓蒙冤,我卻著眼於朝廷的挾朋樹黨,愛民如子了嗎?”

    “為人師表不合格,做人父母官也做不到位,為師該和你道歉的。”

    趙白魚定定地望著蒼老了許多的恩師,眼眶紅了一圈,封建時代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父為子綱,能低頭道歉說明恩師是真的愧悔不已,紫宸殿當日說不想活了的話也是真的刺傷恩師的心。

    唯有縱容偏愛他,才會愧悔傷心。

    趙白魚雙掌併攏,抬過頭頂,拱手一拜:“學生慚愧。”

    陳師道拉下趙白魚的手,拍了拍,同他說:“切忌情緒起伏太大,小心傷到五臟六腑留下病根,老了有你好受的。”

    接著聊些別的事,說陳芳戎知道他擋刀的事之後,連續數天來信,每封信暗搓搓指責他老子。

    “哪有小子指責老子的道理?別以為用詞隱晦我就看不出來,他那手好文章還是我教的!我看明年任期結束,他也別調回京都了,礙我眼、傷我心。”

    “知道戶部副使這老小子嗎?不知打哪猜出你的身世,直接在早朝後莽上去問趙宰執。結果你猜怎麼著?”陳師道眼睛瞪老圓,捻鬍子的速度飛快:“趙伯雍這老小子認了!他承認了!”

    “當天這消息便甚囂塵上,京都府內無人不知,酒樓裡的說書第二天就編出狸貓換太子的新戲,場場爆滿。欸,我就奇了怪了,趙家人真沉得住氣,愣是沒派人砸場,任由真相和謠言滿天飛,倒像是樂見其成,為你正名。”

    頓了頓,陳師道放緩語氣說道:“倒是沒想到,原來五郎才是名副其實的五郎,趙家將你二人戶牒調換過來,卻是陰差陽錯,撥亂反正,冥冥中該物歸原主。”

    他想起之前堅持喚他四郎的固執死板,不由失笑。

    “你與趙家人如何相處,是你的私事,你怎麼想就怎麼做,別管外頭一些酸言酸語。任性些,放縱些,自私些,你大可如此。”

    趙白魚碰了碰鼻子,彎起唇角,點頭應聲。

    陳師道又說了些別的事,意猶未盡時,霍驚堂在門口又咳嗽又敲門,說小郎需要休息其實就是想獨自霸佔趙白魚。

    一看到佔有慾極強的霍驚堂,陳師道的表情和眼神都很不善,臉色鐵青,鬍子一抽一抽的,要不是地位和武力差個十萬八千里,必然要衝上去拼命的。

    可憐他才反應過來霍驚堂和趙白魚的夫妻關係是來真的!

    不是狗屁的知己,更不是知人善用的主公,分明一開始便包藏禍心,圖謀不軌,居心不良!

    還“婚後等幾年,各自和離”,一臉正直地勸他放棄死諫陛下解除婚約……不是,他怎麼說得出口的?他霍驚堂怎麼有臉欺騙一個善良的老人家?

    陳師道暗搓搓對霍驚堂指指點點:“為師前兩日傷心得病了,一把老骨頭還天天跑陛下跟前請旨,便是為了見你。好不容易見著了,可憐我們爺倆沒說夠三刻鐘……當然為師沒別的意思,郡王只是太擔心你。是,小郡王是偏私了點,自我了點,霸道蠻橫了些,確實是關懷你——”

    趙白魚連連點頭,溫聲細語說道:“他是被我嚇壞了,沒安全感,恩師莫怪他,我同他多說說,慢慢來,總能緩過來。”

    陳師道梗住,欲言又止。

    五郎神色太純良,大約是真聽不懂他的內涵。

    罷了,小夫妻才剛經歷生離死別不亞於燕爾新婚,感情正濃烈時,便是瞧見對方蓬頭垢面也能愛得要死要活。

    “你休息,我先走了。”

    “老師慢走。”

    “……”

    理解是理解,毫不猶豫送別還是傷害了一顆老人心。

    ***

    離開紫宸殿的路上,陳師道問硯冰:“五郎和臨安郡王這是什麼時候……”豎起兩個大拇指互相勾了勾,一臉神神秘秘。

    “啊?”硯冰先是茫然,而後紅了耳朵,支支吾吾:“成親當晚……”

    陳師道聽不分明,捏著鬍子豎起耳朵聽:“什麼?”

    硯冰:“成親當晚便、便是夫妻了。”

    “!”陳師道直接拽斷了他的鬍子,殺心四起。

    硯冰:“……”

    ***

    趙白魚又在紫宸殿住了半個月,元狩帝沒發話,霍驚堂倒是迫不及待收拾東西帶他離開。

    “皇宮不是個好地方,能跑趕緊跑。”

    這話實際針對元狩帝。

    皇宮裡住久了的確不是好事,趙白魚因此沒意見。

    暖閣除了幾件換洗衣物便是大量藥材,甭管有用沒用都薅走,霍驚堂從不放棄每一個薅元狩帝羊毛的好機會。

    收拾得一乾二淨,趁元狩帝還在上早朝,霍驚堂令人大包小包帶著行李出暖閣,他本人則黏著趙白魚,寸步不離。

    剛出暖閣便見到臺階底下不知等了多久的謝氏和趙伯雍,兩人皆形貌憔悴蒼老,前者鬢邊有了零星的白髮,後者大半的頭髮都白了,背也佝僂下來。

    素來看重儀容儀表的宰相和宰相夫人也不知多久沒照過鏡子了。

    他們看到趙白魚,面色激動,上前兩步便意識到唐突,趕緊停下來,眼巴巴地瞧著他。

    霍驚堂:“走吧,當什麼都沒看見。”

    趙白魚:“從我昏迷到養傷的這段時日,趙家人來了很多次嗎?”

    霍驚堂不太情願地回他:“有事沒事逮著機會便來。”

    趙白魚是驚訝的,原著裡的趙家人知道真相後還把趙鈺錚當親兒子寵……不過本該登基的太子已經自裁,劇情線崩如山塌,趙家人的態度倒不是沒有發生轉變的可能。

    “讓我和他們見一面,”趙白魚看向霍驚堂:“好不好?”

    霍驚堂:“我說不好,你便放棄見他們?”

    趙白魚理所應當:“自然。”

    霍驚堂要笑不笑,沒忍住把臉撇一邊偷笑,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才沒當場嘚瑟地抖腿。

    太乖了太乖了,想親。

    “咳。”清清嗓子,霍驚堂假嚴肅:“最多一刻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