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穿過時而浮現的虛影，等那股腐朽死氣越來越濃，寧寧忍不住服下龜息丹時，眾人終於來到瓊山盡頭。</p>



    他們這邊是積雪堆砌出的素裹銀白。</p>



    而目光所及之處，是霧茫茫一片漆黑。</p>



    多不勝數的骨傀盤旋於雪地之上，密集之程度，猶如聚集成片的黑壓壓一群螞蟻。</p>



    在骨傀的層層包圍之下、兩座相鄰高山中間的狹窄陰影裡，赫然懸浮著一團不規則黑影。</p>



    比起擴散開來的死氣，影魔周身的漆黑色澤要顯得濃郁許多。</p>



    它比寧寧想象中更為巨大，幾乎有整棟樓房那般高，渾身纏繞著無形亦有形的暗金鎖鏈，不知從何處發出陣陣嘶吼，震得山頭雪花倏然落下。</p>



    蠕動著的碩大黑影好似一個足以吞噬所有光線的黑洞，渾身散發著死亡與不詳的氣息。旁人哪怕只是遙遙看去，也能被強烈威壓與魔氣壓得心口發悶。</p>



    忽然那道影子微微一動。</p>



    四人一齊縮回巨石之後，很有默契地往後狂退。</p>



    “不行不行不行！我的老天，你們有沒有感受到那股威壓？”</p>



    周照兩股戰戰，猛拍胸脯:“還有圍在它周圍的那群骨傀——以那種數量，若是一鬨而散襲擊我們，咱就別想活著回門派了！”</p>



    劍修雖然好鬥，但也不傻。面對很明顯實力懸殊的對手，必然不可能魯莽硬上。</p>



    許曳亦是臉色慘白:“我怎麼覺得它還是很強？影魔現在是個什麼實力，金丹還是元嬰？”</p>



    賀知洲睨他一眼:“以那道威壓來看，元嬰中期。”</p>



    多麼痛的領悟。</p>



    三人皆露出了一言難盡的神色。</p>



    “欸，寧寧。”</p>



    賀知洲沒聽見寧寧的聲音，說完向身旁一瞥，居然望見她低著頭，正在細細看著張殘損的紙片:“你在看什麼？武功秘籍啊？”</p>



    寧寧搖頭，把紙片遞給他。</p>



    賀知洲將其接下，低低念出聲。</p>



    “你是天邊的月亮，房前的花香，春天落在我窗頭的第一隻燕子。</p>



    如果要問我有多愛你，就像鳥兒深愛藍天，池魚眷戀碧水，蝴蝶離不開花香，我願棲息在你的枝旁——啊噫！這是什麼肉麻東西！”</p>



    他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沒看完便將它還給寧寧，一張臉皺成苦瓜:“是哪個小男生給你寫的情書？怎麼只剩下一半了？”</p>



    寧寧還是搖頭，聲音很輕:“是我在一位士兵身上發現的信，應該是寫給他中意的姑娘。”</p>



    自從瞭解真相，她便舍了“骨傀”的稱呼，將那些死去的怪物稱為“士兵”。</p>



    賀知洲一個愣神，不說話了。</p>



    寧寧把信小心翼翼收進儲物袋，心裡劃過一個淺淺的念頭。</p>



    可惜他沒有看完。</p>



    在那些叫人起雞皮疙瘩的情話後，那個人一筆一劃地認真寫:</p>



    ［你總說我膽小怯懦，事實也的確如此。從未敢告訴你這些真心話，寫完自己都臉紅。</p>



    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p>



    邪魔臨世，萬民垂危，我輩唯有挺身而出，挽救世間於萬一。</p>



    蒼生之大，凡夫俗子不過滄海一蜉蝣，雖則能力微薄，卻也總好過逃避躲藏。</p>



    我從不說謊話，你是我心裡的月亮。</p>



    月亮啊，就應當掛在無風無浪的天上。］</p>



    賀知洲說，凡人的力量何其微小，所以劍剎的覆滅，是無法擺脫的必然。</p>



    可寧寧卻不這麼想。</p>



    當年的士兵們明知前路十死無生，卻仍舊匯聚於戰場之上，一心報效蒼生，以血肉之軀為修士鋪平道路，扭轉戰局。</p>



    他們雖是凡人，卻也擁有無可比擬的決意與力量。</p>



    可到如今，那些心懷信念的、誓要擊潰魔潮的人們，自己卻成了被萬人唾棄的魔物，徘徊在無盡雪海暗淵，永不見天光。</p>



    想想真是不公平，這算什麼事兒啊。</p>



    大雪紛紛落，在一片寂靜裡，寧寧忽然開口:“你們有沒有興趣，和我試著打一打影魔？”</p>



    這句話有如一聲驚雷，周照瞬間把雙眼瞪得渾圓:“你瘋了？那可是當年令整個修真界聞風喪膽的大魔！”</p>



    寧寧面不改色:“但它如今只是元嬰中期水平。”</p>



    周照倒吸一口冷氣:“那也是元嬰中期！”</p>



    他是當真不懂，她是哪裡來的勇氣，用如此平淡的語氣說出這種話。</p>



    元嬰中期的魔，旁邊還附帶那樣一群密密麻麻的骨傀，以他們如今的修為，別說將它擊敗，恐怕連靠近都難！</p>



    “你們想啊，五十層，恰好臨界於金丹與元嬰之間，而這一層的影魔，應該是在我們的能力範圍內，可以擊殺的最強邪祟——換個方式來講，也是我們能得到的最高分數。”</p>



    寧寧悠聲道:“不試白不試，你們不想在十方法會奪得好名次啦？更何況就算失敗了，它被鏈子鎖在原地，我們照樣能趁機逃跑。”</p>



    這番話有理有據，還有點小小的誘惑力，許曳聽罷吞了口唾沫:“可我們四個，真能打敗它嗎？”</p>



    寧寧笑了。</p>



    沉寂的雪原裡光線寥寥，恰有一片雪花自她鼻尖落下，為少女的面龐映出淺淺瑩白。</p>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眼底浮起一抹亮色:“我有個辦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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