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4.秦時風韻(141)三更
秦時風韻(141)
大雪漫天, 桐桐酣然而眠。
邯鄲城中本就有呂宅,四爺在邯鄲任事,住回了呂宅。
溫房裡暖意融融,鐵鍋中有蓮子銀耳雪梨, 燉的正是時候。烤爐上花捲被烤的金黃, 他用夾子給夾到一側, 放著。醃好的肉在盤子裡放著, 現烤才好吃。
桐桐這一覺直至傍晚才醒,一醒來先迷茫,而後看向四爺, 又打了哈欠。
四爺將肉給烤上, 說她:“舒服了?”
這一覺是真舒服!身下柔軟,鋪的是茵。
茵乃是一種墊子褥子, 專門鋪在馬車裡減震用的, 特別柔軟。
這玩意什麼感覺呢?
那詞不是說‘綠草如茵’嗎?就是綠草地, 輕輕的柔柔的, 躺上去綿綿軟軟的感覺,大概就是茵的感覺了。
桐桐伸懶腰,又張大嘴打哈欠:“舒服。”枕頭也是稻糠填充的, 比木質的、瓷質的更舒服。
從被窩裡起來,邊上的溫水端起來就灌了。而後才軟踏踏的坐於四爺對面,乾脆盤腿而坐。
案几上有吃的, 她先抓了果子,潤潤喉。
四爺遞了熱帕子, 她接過去抹了一把臉,又發呆去了。
“想怎麼解決這個貴族?”四爺一邊給烤肉,一邊問。
嗯!朝廷裡肯定是要吵翻了。分封制與郡縣制, 該如何選擇?
四爺就說:“廢黜分封制其意義不在一統六國之下!”但是呢,周朝是分封制,而周王朝延續了八百多年。
八百多年,任何事都成了天經地義。就像是《周禮》,不自覺的,大家都在遵從周禮。
莫說周才亡,便是周亡後的兩千年,所謂的習俗去細究,依舊能找到周禮的印記。一代一代傳承,就成了一種約定俗成。
好似事情本來就是那樣的,不那樣的都是錯的。
一如分封制,八百多年都這麼過來了,本來就應該分封,憑什麼不呢?
桐桐點頭:“所以,秦廢黜分封制才像是腦子有大病。誰都不滿意!貴族不滿意,庶民尚且不懂什麼該滿意什麼不該滿意。”
因著始皇帝驟然駕崩,秦二世而亡!哪怕是漢朝,都說漢承秦制,可再是承此制,它依舊採用了分封制。
對於秦之所以亡,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覺得秦採用了分封制,導致貴族不滿,從而導致了大秦的覆滅。
四爺將肉翻面,一邊忙活一邊問她:“在你看來,陳勝吳廣這樣的,算是農民起義的領袖……”
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話在而今意義非同一般。
四爺真笑了:“陳勝自立為王,國號‘張楚’。”
嗯!
“陳勝有一下屬,名叫武臣。此人自立為趙王,陳勝大怒,欲殺之。而他的謀士勸諫他,‘秦未亡而誅趙王將相家屬,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立之!’”
桐桐點頭,這都是《陳涉世家》的原話,意思是:秦朝還沒亡呢,就殺了趙王極其家屬,結果就是招致怨恨,如同再生一個仇視我們的秦朝一樣。與其如此,那便不如冊封他吧。
就聽四爺又說:“於是,陳勝冊封武臣為趙王。而後韓廣在燕國貴族的勸說下,自立為燕王;田儋本來齊國王族,後來自立為齊王;甯陵君咎為魏國後人,被陳勝冊封為魏王……”
桐桐:“……”誰記得這麼詳細,“這不就是,陳勝吳廣一起義,周朝時期的各個諸侯國的勳貴後人就跟著起事,自立為王,復國!
說起來是奉陳勝為‘天下共主’,但其實不還是躲在陳勝身後麼?”
“對!就是如此。陳勝這個你覺得是農民領袖的,他已然被左右了,他沒有什麼主張,他走的是周朝的老路。”
桐桐:“……”要是照這麼說,“項羽豈不是也走的分封路子?”
“對!他分封了十八路諸侯,自稱西楚霸王。”四爺看她:“懂了嗎?慣性這個東西,是需要相當長的時間去改變的。八百年的印記,那是一朝一夕能抹掉的?”
桐桐:“……”
四爺又說她:“你這次是不是俘獲了一個叫張耳的?不覺得名字熟悉?”
桐桐在腦子裡扒拉:“張耳?”她想起來,“哦!他呀!”
此人原是信陵君魏無忌的門客,後來在魏為官。歷史上,魏國滅了之後,他隱姓埋名,後參加了陳勝吳廣的起義,最初為校尉,還勸說過陳勝冊封六國諸侯後裔為王。後來投靠過項羽,又投靠劉邦,被劉邦冊封為趙王。
四爺就說起了漢朝:“秦因何而亡,六國勳貴為何反秦之聲那般大,劉邦盡知!若是繼續郡縣,漢也坐不穩。於是,他繼續分封,但也保留了郡縣。天子所轄之地施行郡縣制,其他諸侯自稱‘國’。
不過,諸侯國面積加起來,與天子所轄面積幾乎等同。如此,可保障天子之權利!直到漢武帝時期,削藩並施行推恩令,這才使得政權集中,達到了一個大的穩定。”
桐桐明白四爺的意思了,他其實是說,歷史上的秦朝這一步跨的有點大,事實證明,此舉反彈過甚,問題極多。但是漢朝施行之策,卻可以借鑑。
換言之:分封與郡縣並行一段時間,化解它。
四爺又添了一句:“交叉!”
“什麼?”
“交叉冊封。韓國之貴族封地可放在魏國,魏國貴族的封地可放到趙國,打亂它,使其失去依仗。”
桐桐伸手,四爺便拿了手札遞過去。桐桐接過去,抓了筆將自己的名字寫在四爺名字邊上,而後轉身便喊人:“八百里加急,送咸陽!”
摺子送進咸陽,子時前後,嬴政也起身,從內室往出走:“阿姊著人送來的?”
蒙毅在外面應了一聲:“是!”
“著人送往邯鄲的蜜桔可送到了?”
“該是快到了。”
嬴政出去,手札接到手裡,一打開卻是文淵侯的字跡。
他又折返回來,打算往書房去。
一進去,燈已經點起來。
羋巒披衣添炭火,又取了餅子熱於烤格之上,默默的蹲在邊上。
嬴政看了她一眼:“你自去歇息,無礙。”
羋巒搖搖頭,將餅子烤酥脆放在盤子裡遞了過去,又去熱羊乳於大王。她跪坐邊上,不知長公主所傳書信說的是甚,但見大王正襟危坐,面色肅穆。手持書卷,一遍一遍又一遍的看。
嬴政在反覆的看,文淵君在信中,將大秦比作一顆砧接後的大樹。
砧接之術,民間有之!
有農人因‘連理枝’而得啟發,將他木之枝砧接到另一木上。
公主府中果木極多,阿姊與文淵君將此砧接,甚至於花卉因著砧接,亦有了不同的顏色。
一說砧接,他便懂其中之理了。
文淵君說,大秦本是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而今取諸國,便如同掘六棵大樹樹根,而後將其枝幹砧接在大秦這棵樹上。
砧接過的苗木,需得——緩。
此時,樹葉發黃,樹幹不長,如同大病一般。需得施肥澆水,小心養護,尤怕雨打風吹。其砧接部位並非渾然一體,太容易折斷。
一般需得數年,砧接之處長為樹結,折也折不斷時,才能稱之為一棵樹。
此種境況,就如一統諸國後的大秦。如何養護此樹,便當如何養護大秦。
養護之法,不能急。水肥多,枝葉壯,創口太脆弱,容易折斷。若是水肥過多,則燒死根系,危害整棵樹。可也不能不給水肥,水肥若少,久之必病。
需得處處小心謹慎,悉心養護,使得它根深幹壯、枝繁葉茂。
此時再修剪,於樹有利而無害。莫說只是修剪,便是砍掉其枝幹,樹根深千尺,來年發新木,亦能鬱鬱蔥蔥。
嬴政反覆讀,反覆琢磨其中意思。
文淵君是覺得,分封制推行諸國,怕是操之過急。需得緩緩圖之,慢慢改之。
如此,便有一種情況,那便是諸國施行之法與秦國有所不同。
文淵君又提出,將其交叉冊封。
手札字數不多,他讀了數十遍,回過神來,竟是能聽見雞鳴之聲。
李斯認同郡縣制,他願意主持此事。然則,文淵君之建議,確實需得好好思量。但一而再,再而三的駁了李斯,此亦不妥。
天不亮,他就告知黃琮:“天亮之後傳李斯。”
“諾!”
李斯以為是著手郡縣事,誰知道大王遞了幾個摺子過來:“看看!”
看甚?
他接了過去,看了再看,這幾份摺子有個問題,趙郡之地的摺子,用趙文;魏郡所遞摺子,用魏文。
諸國文字皆不同。
李斯就笑道:“諸國語音接近,然則字體不同。此乃分封制之弊端!商周以來,施行分封制。諸侯國之間嚴禁相互往來,於是,便各行文字。使得臣民之間界限分明,此教化使得子民只限於一隅,其害至深。”
嬴政點頭,“不錯!因而,寡人慾交託你大事。”他說著便起身:“你曾於稷下學宮就學,尤擅書法。寡人令你負責文字事,統一其文字,天下共行。”
“書同文?”
“正是!書同文。”嬴政看著李斯,“言語音可異,文字須同形!刪繁就簡,廢黜異體!此事幹系甚大,朝中唯你可擔。”
李斯忙道:“臣以為,貨幣需得一統。”
“準!”
“車軌需得一統。”
“正合寡人之意。”
“各有度量衡,商人經商極不便捷,臣以為,當一統度量衡。”
“善!”嬴政看向李斯:“此樁樁件件,盡皆大事!廷尉,諸事皆由你掌管。諸事達,一天下才有根基。”
李斯忙俯身:“諾!臣定當竭盡全力。”
嬴政笑看著李斯離開,這才慢慢的轉過頭,將視線落在輿圖上——楚國!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