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堡堡 作品

第 193 章 情不知所起

霍琅並不識得太子,只覺那人滿身清貴,一襲淺白底繡金線的蟒袍,雪色尚輸三分高潔,墨色的瞳仁似藏情意溫柔,細看又是一片涼薄,對方遠遠瞧見自己跪在階下,回頭詢問內監,聲音透過風雪傳來,有些模糊不清:




“此人……因何罰跪……”




“……乃博陵侯長子……奉命……汝州剿匪,指揮不力……觸怒陛下……”




硃紅的殿門開啟又關上,彷彿誰都沒有來過。




霍琅跪在原地,想起兩個時辰前博陵侯入殿奏事,瞧見自己罰跪外間,一個眼神也未施捨,就那麼冷冷從自己身旁經過,垂在身側的手控制不住攥緊。




汝州剿匪一事,霍琅只是副將,皆因主將與當地官員宴飲誤事,不知縣官早已與劫匪串通,深夜醉酒被殺了個措手不及。霍琅並未赴宴,因此得幸殺出重圍,卻不曾想另外的幾名上官將責任盡數推諉,命他來面聖請罪,不偏不倚撞在了槍口上。




其實只要博陵侯向皇上求一求情,這頓罰大可以免去,但霍琅知道那個男人不會。




他看不起自己的母親是賣唱歌女,就像其餘人看不起他在侯府中是個不受寵的庶子,軍中處處打壓排擠,功勞被搶,賞賜被吞,每每有了黑鍋也是由他來背。




風雪侵蝕,卻遠比不過心寒。




霍琅面無表情跪了四個時辰,眼眸就像身後漸漸欲墜的天色,暗沉翻湧,一隻名為不甘的巨獸正在蠢蠢欲動,瘋狂撞擊牢籠——




他到底要如何打拼,才能走上那個不必給人叩首的高位?




那名穿著蟒袍的男子進殿後不過盞茶時間,便有內監推門而出,對著他頗為客氣的道:“霍都尉,天色不早,您可以回府了。”




因為跪地太久,霍琅的肩頭落了一層厚厚的霜雪,他聞言微微眯眼,一度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嗓子雖然低啞,在寒風侵蝕下卻帶著刀劍般的銳利:“陛下可曾說些什麼?”




那內監笑的和善:“陛下不曾說什麼,是太子殿下見太陽已經落山,便出言求情讓霍都尉先回去,您還是快些回府吧,免得著了風寒。”




原來那人是太子……




霍琅什麼都沒說,用佩劍強撐著站起身,一瘸一拐地離宮回了軍營。




他不過是個小小都尉,與太子並無交情,霍琅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出言幫自己,思來想去,最後只能得出對方許是善心可憐,除此之外他想不出第二個答案。




自那日後,霍琅有許久都再未進宮,那場風雪險些跪廢了他的膝蓋,回去後就風邪入體,躺在營房燒得渾身滾燙,吐血不止。




霍琅本以為自己要命絕那個冬夜,卻不曾想三日後悠悠轉醒,看見太醫坐在床榻邊替他扎針醫治,從前對他冷眼相待的兵士跪在地上,滿臉諂媚地賀他升官之喜。




升官?升什麼官?




一名士兵見霍琅神色茫然,主動上前解釋,原來前日太子忽然命人重查汝州剿匪一案,最後發現此事與霍琅並無牽扯,反倒




是他膽識過人,率兵突破水匪圍剿,這才不致全軍覆沒,陛下得知後下旨褒獎,封他為從五品寧遠將軍,可謂時來運轉,太子還特意撥了太醫來替他醫治。




太子……




又是太子……




霍琅性子孤僻,在軍中一向獨來獨往,少有事情能牽動他的情緒,可兩次受對方大恩,入宮上朝時也不免多留意幾分。




旁人都說太子身體羸弱,纏綿病榻,除了偶爾與鎮國公府的三公子衛郯對弈下棋,平日不輕易踏出外界,霍琅也不是時常能遇見對方,二十次裡也就那麼兩三次能看見,匆匆一瞥便再無交集。




一人站在群臣之首,一人站在百官最末。




直到冬雪消融,滿城春色時,他們才終於說上第一句話。




那人本就生得溫潤,暖春之時風姿更顯,對方散朝後原本在與衛家三公子談笑,途經殿外時忽然看見霍琅,便下意識頓住了腳步:“將軍舊疾可好些了?”




霍琅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聞言愣了一瞬,隨即垂眸行禮:“多謝太子殿下救命之恩,已經大好了。”




他孤僻寡言,說不出什麼好聽話,那人卻並未怪罪,聲音和煦道:“我當初見將軍久跪風雪,面不改色,想必是心性堅毅之輩,又怎會沉迷酒宴享樂延誤軍情,便著人調查了一下汝州之事,發現果真有冤,將軍既已大好我就放心了,否則父皇也會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