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脂焚椒 作品

第六十六章





是啊……我大周又不是隻有達官顯貴,更多的是隻能靠自己艱難紡衣的百姓!




停頓幾息,管士銘也明白了江玉珣的意思。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眼前這名年輕的尚書,並顫著身再伏跪在地:“請江大人放心,草民絕對可以!”




他當然會做普通的織布機。




今日將還是半成品的花樓機帶到這裡,只是以為像江玉珣這種達觀顯貴,會更喜歡這種“奢侈品”。




然而江玉珣反應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那就好。”江玉珣朝對方笑了一下,又回過身去無比鄭重地嚮應長川行了一禮。




與平常大臣的祈求不同,江玉珣的語氣是最尋常的陳述:“陛下,這便是臣必須留管先生在昭都的理由。”




他的神情格外從容,平淡的語調中透露著無法拒絕的意味。




應長川忍不住深深地朝江玉珣眼底看去。




不知不覺紅日西沉。




整座流雲殿都被暮夏的




陽光染得通紅。




江玉珣那雙漆黑的眼瞳內,也隨之燃起了一團火光。




應長川忽然於這一瞬間想起了怡河畔的殘陽。




……那團如火的光亮,似乎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燃遍了大周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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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自然不會放過管士銘這樣的人才。




而等他走後,江玉珣更是帶著昭都的地圖再次出現在了流雲殿上。




江玉珣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輕輕點向地圖,“陛下,若臣沒有記錯的話,這座宅院自前朝起便空置至今。如今看來正好可以賜給管先生去住。”




此時夜色已深,夕陽早已全部退去。




流雲殿上雖點滿了蠟燭,但燭光到底難與紅日爭輝。




為了看清地圖,江玉珣不由湊到了天子的身邊。




此時正值伏天,哪怕是仙遊宮也多了幾分燥熱。




內侍官正在背後輕輕地朝兩人扇著扇子,江玉珣的長髮於不經意間掃過應長川手背……帶來一陣難言的酥癢。




應長川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而:“愛卿可知這本是前朝一座侯府?”




“臣知道,”江玉珣重重點頭,並無可諱言道,“這樣的府邸才配得管先生那種大才!”




管士銘就是古代科學家。




——江玉珣真的是一點也看不得科學家一生清貧。




說到這裡,他又忍不住感慨道:“臣實在是太崇拜他了。”




……崇拜?




此詞意義太重,應長川並不常見人用。




有些激動的江玉珣並沒有放輕聲音。




此時他的話正一遍遍迴盪在流雲殿上。




落在應長川的耳朵裡,忽然變得有些刺耳。




……江玉珣崇拜管士銘那樣的人嗎?




天子不由蹙緊了眉,心裡忽然生出了幾分鬱氣。




見應長川還不給答覆,江玉珣有些著急道:




“況且我已經打聽過了,管先生今年雖才二十出頭,但已經有了三個子女。且他夫人似乎還懷有身孕……除此之外,管先生的父母、弟妹等等的一大家子人都在他的木匠鋪裡幫忙做工,手藝也很好。我們若想好好留住他,自然要照管好他的家人。”




只顧著看地圖的江玉珣沒有注意到,應長川的神情在自己提到管士銘的妻兒時變得愉悅起來。




又在他著急說出“我們”這個詞的時候,徹底變得和緩。




應長川終於仔細朝地圖上看去:“愛卿所言有理。”




誒?他的態度變化怎麼這麼快?




江玉珣其中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趁熱打鐵道:“況且在我心中,別說是前朝的王公貴族了。哪怕是前朝的皇帝,也比不上我們大周的能工巧匠。”




菸灰色的眼瞳裡在此刻多了幾分笑意:“是。”




果然!




我就知道應長川定不是在意貴族、等級等物的人。




江玉珣從背後取來另一卷圖紙。




——這是那座侯府的平面設計圖,他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




“陛下您看,這座府邸後院還有幾座大屋。它們原本是用來祭祀的屋堂,現在正好可以用來給管先生當工作間,”他一邊看地圖一邊暢想道,“且這裡離羽陽宮也不遠,未來我們若想見他也很是方便。”




說到興頭上的江玉珣忍不住在心裡面勾勒起了未來,同時忽略了自己的用語。




但天子卻很是受用。




內侍官輕輕搖晃著手中的羽扇。




絲絲涼風捲著江玉珣的柔軟的髮絲,在應長川的指尖徘徊。




面對江玉珣滿是期待的目光,天子終於忍不住在這一瞬輕輕用指腹撫了撫他的長髮。




絲滑又冰涼的髮絲,好像冰冷的山泉從他手中滑過,在一瞬間帶走了夏日的燥熱。




卻又在下一刻,將那陣躁動帶回了他的心底。




完全沒有注意到應長川在做什麼的江玉珣終是忍不住在這一刻問:“陛下覺得可還有缺漏?”




“管士銘不懂繪圖,長此以往並不方便,”應長川頓了頓道,“……我們可以先派人去教他繪圖,同時替他徵收學徒。”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語氣也和平時不大一樣。




“好好!臣一定第一時間將此事安排下去。”江玉珣只記得管士銘是個天才,差點忘記他的短板也很明顯。




他一邊細想應長川的話一邊說:“此番各地報上來不少木匠,正好可以在這些人裡挑選合適的學徒。”




“的確如此。”




眼見時間已經不早,說了這番話後江玉珣終於開始收拾桌案上的地圖。




然而他手剛觸到圖上,就意識到了有些不對。




——應長川剛剛說了什麼?




他是不是用了“我們”這個詞?!




江玉珣如遭雷劈般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天子向來高高在上,從不與人稱“你我”。




這一瞬間江玉珣甚至有些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生出了幻覺。




見他忽然停下,應長川不由垂眸笑道:“愛卿可還有事?”




江玉珣咬了咬牙:“臣剛才好像聽錯了話……”




天子一邊說,一邊隨手與江玉珣一道捲起散落滿桌的圖紙:“什麼?”




江玉珣拐彎抹角道:“臣似乎聽到陛下說了一個奇怪的詞……”




江玉珣以為這個話題可以就此終結。




就算剛剛那話真是應長川說的,他也不會承認吧!




沒想到應長川竟一邊整圖一邊用最隨意的語氣,拋下了最重磅的炸彈。




“我們?”應長川頓了頓,忽然笑著看向對面人的眼底,“有何不對?”




江玉珣:?!




有何不對?




見應長川如此理直氣壯,江玉珣甚至在這一瞬懷疑……究竟是我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