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脂焚椒 作品

第六十四章





淡淡的鹹香自江玉珣手中蔓延至鼻尖。




馬車趁著夜色出發,向仙遊宮而去。




入夜之後,風也多了一絲涼氣。




江玉珣抬手撩開額邊的碎髮,垂眸看下手中的油紙。




……應長川給我開了那麼多回小灶。




我要不要給他回個禮?









不等江玉珣糾結出答案。




第二天中午,邢治又趕到了仙遊宮中。




江玉珣昨天走的時候,在酒肆定價上給邢治提了些建議。




幹勁十足的邢治連夜改出新的價目表,並送到了江玉珣的手中。




仙遊宮,近山小亭。




江玉珣住在流雲殿側殿,不方便在此處見客。




不想再打擾玄印監的他,便邀邢治來到了仙遊宮的花園中。




發源自山間的溪水還帶著一陣刺骨的寒意,它繞過小亭與一側載滿了曇花的花園,向著仙遊宮的另一頭流淌而去。




“……此前是我疏忽了,竟然沒想到能根據不同的釀造年份給烈酒定價,”邢治一邊說一邊將新的價目表放到了江玉珣的眼前,“江大人,您看看這樣如何?”




他的話語裡透露著些許的懊惱之意。




江玉珣連忙搖頭說:“這怎能怪邢公子?你近日來如此忙碌,我還讓你在這個時候改價,實在是太過辛苦你了。”




過往流行於大周的發酵酒保存時限非常短,夏天不及時喝完便會立刻變質。




身處於這個時代的人,很難產生按照年份給烈酒定價的念頭。




然而在現代,無論白酒還是紅酒售價都與製造與儲存的年份息息相關。




江玉珣接過邢治遞來的價目表,仔細看了起來。




然而就在此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奇怪……這裡平常不是沒什麼人來嗎?




江玉珣下意識抬頭向花園另一邊看去,緊接著便見——




身著絳紗袍的應長川,在幾名內侍官的陪伴下向此處走來。




視線相撞的那一刻,他不由緩緩地向江玉珣挑了挑眉,似乎也有些意外。




不等應長川開口,跟他一道過來的桑公公首先驚喜道:“好巧!江大人竟也在這裡?”




……巧?




據我所知,應長川好像沒有散步的習慣吧。




江玉珣有些懷疑地看了應長川一眼,同時躬身行禮道:“臣參見陛下——”




“陛,陛下?”




邢治慌忙起身嚮應長川行了一個大禮:“草民見過陛下,呃……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雖為宗正之子,但向來嫌他丟人的父親幾乎沒攜他一道入宮參加過宴席。




見到應長川的瞬間,邢治便慌了起來。




他不但說話結巴,行禮的那隻手還止不住地抖。




“免禮,”應長川緩步走到了亭中,並隨口道,“你們繼續忙,不必在意孤。”




龍涎香伴著冷風




一道傳到了鼻尖。




應長川的話語間帶著慣有的笑意,可是到了耳朵裡便多了幾分淡淡的寒意。




“是,是陛下——”邢治如行屍走肉一般起身,他大腦一片空白,只得按照原想的那樣從背後取來一把算盤,輕輕地放到了江玉珣的面前,“江大人可以算算我的這,呃……這個定價合不合適。”




既然要按照年份不同給烈酒重新定價。




那麼自然要算算每年多少酒即刻售出,又有多少酒陳釀賣出更為賺錢。




這個時代還沒有“函數”的概念。




且算上前後兩年,今年也就只定三年的酒價,簡單用算盤打兩下便可。




“好,稍等片刻。”




江玉珣正坐於桌案前,對著價目表慢慢地抬起了手。




他通過白玉地板上的影子看到——應長川在這個時候轉身向自己看了過來。




天子忽然笑了一下,並輕聲道:“算盤?”




……!




明明只有簡簡單單兩個字,卻在瞬間勾起了江玉珣一段不堪的回憶。




自己上一次在應長川面前敲算盤,好像就是去年喝醉酒那天。




應長川難道是在故意提醒我這件事?




不……天子應該沒有這麼無聊。




江玉珣抿了抿唇,裝作沒有聽到他說什麼一般地低下頭,在算盤上輕輕敲打了起來。




可接著……應長川便漫不經心道:“愛卿莫再算多了。”




比如說,再四捨五入出七百兩白銀來。




想到這裡,應長川話語裡的笑意又增多了幾分。




天子緩緩垂眸向下看去。




陽光灑在江玉珣柔軟的黑髮上,生出陣陣微光。




身著晴藍色官袍的他,耳尖不知怎的泛起了淺紅。




江玉珣忍不住攥了攥修長的手指,似乎是在準備計算,又像是不太服氣。




原本白皙的指節被他攥得生出薄紅。




一瞬間晃入了應長川的心中。




他的眸色不由一晦。




面對眼前的算盤,江玉珣不禁咬緊牙關……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若是放棄哪壺不開提哪壺,他便不是應長川了!




“定然不會。”




江玉珣深吸一口氣,準備狠狠地打打皇帝的臉。




然而應長川的話,卻還是將他沉重的心理陰影全部勾了出來。




此刻的花園內一片寂靜,只有遠處的溪流還在輕響著向前而去。




但江玉珣卻不知怎的生出了錯覺……




他彷彿又聽到了那日流雲殿上算珠滾落,重重敲向地面生出的噼啪脆響。




甚至於想起了自己是怎樣失去平衡,並嗅到一陣淡淡龍涎香的……




一瞬間,江玉珣手下的算盤珠子忽然變得滾燙。




手指也在這個時候輕輕地顫了一下。




——原本應該撥動“千位”的他,就這樣穩準狠地把那顆代表“萬”的珠子撥了上去。




江玉珣:?!




臥槽,這是怎麼回事?




他立刻抬手,想要將那顆珠子推回來。




但是這一切早就落在了一直注視著他手下動作的應長川眼底。




不等江玉珣修錯,天子忽然緩步向前,並俯下身自江玉珣的背後朝看向桌案。




末了伸出手,貼著江玉珣的脖頸向算盤而去。




這一瞬間,江玉珣好像被應長川自背後包裹在了懷中。




他鼻尖盡是屬於天子的氣息。




餘光則窺見一片緋衣。




明明身體並未緊貼,但江玉珣的背上卻忽然生出一陣陌生的熱意。




“愛卿的數位進錯了。”微沉的聲音恍若耳語。




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出現在江玉珣面前。




他緩緩落指,將那顆玄色的算珠推了下來。




微風吹過山澗撩動樹葉生出沙沙之音。




最後這一切,又歸於“啪”一聲輕響。




算珠歸位了。




天子慢慢起身站回了原位。




衣袖於動作間被風吹著從江玉珣鬢邊滑過。




“是……”




江玉珣的呼吸亂了一瞬。




恍惚間他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古怪又離奇的念頭。




應長川剛剛那番動作……怎,怎麼有些像是在故意撩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