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西球球 作品

第 154 章





京城百姓離皇權最近,或許還有一點判斷是非對錯的能力。遠在大虞其他版圖的國民,一輩子見到最大的官員可能就是地方縣令鄉長。




他們這一生聽到的從來都是經過多重篩選與主觀判斷之後的信息,他們自小知道的生活方式便是民不與官鬥,官員說什麼,他們信什麼。




不敢不信,不信的會被列作異端,會被判刑,會被處死,會被拉上菜市口,遭過往鄉鄰橫眉冷對,或許謾罵,或許也如今日一般扔菜葉泔水,會咒他死有餘辜。




宿懷璟聽過那些所謂宣講,聽見過自己父皇被人一再貶低,更有人口出狂言說就該去把那狗皇帝的屍首挖出來喂野狗,來祭奠邊疆陣亡將士,以洗大虞冤屈。




他曾將惡意無差別釋放,他曾平等憎惡這世間每一個人。




他分明看過書讀過史,知道道理可以明辨是非,可當痛楚發生在己身,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被情緒牽引,誕生許許多多不理智的想法。




而今秋末冬初,虞京上空層雲籠罩,宿懷璟隨波逐流,望著身邊這群民眾,心下竟有了另一個念頭。




容棠說的從來都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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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沒有教化,皇權與民眾之間既然有不可跨越的鴻溝,他又如何能要求這世上每一個田間地頭山溝溝裡的百姓,都有如他一般的視角,都清楚知道先帝是被誣陷,仁壽帝才是那個竊國者呢?




民眾的惡意並不單單對先帝或者他們一家,而是如過去的宿懷璟一般,只是平等無差別地對待公權力下,每一個被刑法律令判處死刑的“犯人”罷了。




八歲的宿懷璟可以恨、可以討厭。




而如今十九歲的宿懷璟卻不可以。




他想要復仇,他想創造一個更好的世界,他想的便不能僅僅只是那些家破人亡的一家仇恨之事。




王秀玉已在江南選址,或許明年大虞第一座正式的女子學堂就會建起。




但這其實不夠,不單單女子要入學,而是這天下間大多數人,至少都該有基礎的啟蒙,有一定的認知能力,才不至於人云亦云、三人成虎。




但這其實比單建起一座女子學堂難太多了。




知道的越多,想要的就越多,百姓越聰慧,皇權越不穩固,或許這才是千百年來,從沒有帝王主動提出全民開智政策的原因。




宿懷璟斂眸沉思利弊,卻發現自己一時間也不知道這到底該怎麼辦。




既不能操之過急造成反噬,大虞周邊無數小國盯著,更有大綏那樣不相上下的強國,一旦國內頻發內亂,便是外敵入侵之時。




但也不可能在有這個念頭的想法之下,仍舊無動於衷。




他第一次感覺到了束手無策。




人群中突然傳出來一陣驚呼聲,間或雜著幾聲狗叫,緊接著就是拍手叫好的歡呼。




宿懷璟凝眸看去,望見囚車前躥了一條野狗,已被押解的官兵制服在棍下,而囚車內的李長甫正抱著頭滾來滾去,痛不欲生,鮮紅的血液順著手指流了出來,糊了滿座囚車,像是隨時就會暴斃身亡。




被拽出來的眼球滾落到地上,沾上一層厚厚的灰塵,被野狗咬破,綻出許多血漿。




離的最近的人臉上閃過一瞬驚恐,隨即竟被更大的興奮取代,振臂高呼,彷彿這是上天的預兆一般:“多行不義必自斃!”




宿懷璟視線在幾處定點之間轉,李長甫、野狗、爆漿的眼球、激動的人群……




良久,他輕輕嘆了口氣。




慢慢來吧,總不能真的不管不問,任由百姓一日日被壓榨思想,真的成了“愚民”。




難度很大,但總不能什麼都不做,腳步放慢一點好了,總有法子的。




就像江南水災,他告訴容棠的那樣,只要能救下一個,便不算沒有意義。




不能完全等同,但總歸……不是什麼會遺臭萬年的壞事。




宿懷璟從人群中步出,走到那群有些手足無措的官兵面前,囚車內的李長甫氣息已逐漸虛弱,快要聽不見聲音。




為首的官員認識宿懷璟,立馬下馬行禮:“宿大人。”




宿懷璟點點頭:“怎麼了?”




那官員有些為難,道:“大人您看,他這好像快死了……”




宿懷璟冷漠地看了一眼李長甫,眼中不帶任何怨毒惡念,甚至沒有一點大仇得報的快感。




他只是平淡地說:“繼續行路,聖旨上寫的斬首,在押解途中死了,算你們失職,按律當罰。”




那名官員一愣,臉色瞬間有點慌張,匆匆告別就要上馬,趕赴刑場。




宿懷璟卻又叫住了他,不輕不重地道:“回去之後把囚車加固一下,犯人有律法處置,沒道理死前還被這樣對待。”




囚車裡的人聽出他聲音,怔怔地留著一隻眼珠看向車外,被血糊滿的臉上露出幾分不可置信的錯愕,想要看清說話的人是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宿懷璟卻已經轉身走了。




只有那些律法處置不了的人,才該惡毒一些,至於其他的……




宿懷璟實在覺得沒什麼必要,跟李長甫是誰、養了他多少年沒有任何關係。




他設計使其入獄判刑的那一刻,他們的恩怨就算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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