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5 章 天國降臨(九)
一段新記憶在時寸瑾眼前徐徐展開。
新場景構建出一處靜謐的午後花園。
午後的花園湖畔廳中,戈貝利爾獨自一人斟杯飲茶,廳外的武裝親兵有序分佈守衛。
1980年的戈貝利爾的衣著風格變化很大。
這會兒,他身披一襲醫療風的白裝長袍,雙排扣從頸部扣到膝下,左肩披著半褂象徵獲得某種榮譽的深金色披風,胸口前佩戴幾枚緞帶勳章,手戴一副黑手套,左手拇指戴著一枚不知名紋章的權戒。
時寸瑾掃了一眼,讀出環境細節:1980年,戈貝利爾已被逐出貝林,但被驅逐的這十年,戈貝利爾並沒有因為被驅逐而失權。相反,戈貝利爾肯定又參與進了某派勢力,並重新獲得足夠重量的地位,他身邊的安保比十年前更多更優秀更嚴密。
時寸瑾繼續往下讀取,有些意外地發現,此時此刻,1980年的戈貝利爾正好在回憶前十年的歷程。戈貝利爾在想前代家主麥克蘭,伊露森,亞諾·貝林,還有貝林新一代的主家血,19歲的伊萬諾·貝林。
時寸瑾心緒一跳:極度自我又傲慢的戈貝利爾出現憶往昔反應,絕不是好徵兆。他要麼是準備記仇翻舊恨一起算賬,要麼就是在品味已經布好的勝局。
果不其然,時寸瑾繼續一讀,讀到1980年戈貝利爾的腦中正在緩緩形成一個新構思計劃。
這份構思令戈貝利爾1961-1979年的記憶如浮光掠影般閃回:
【1961年12月。
伊露森與亞諾·貝林的頭生子伊萬諾·貝林破殼,四肢健全,五官完整,臟器齊全,沒有任何遺傳病。標準的高等基因幼崽雛形。
1961年的戈貝利爾想:伊露森對情緒與情感的控制力……真是不可思議的厲害。說要活卵就真能孕育出健康的高等基因胚體,也許這就是高等雄蟲的真正本事?
——
1962-1969年末。以亞諾為首的貝林系將戈貝利爾手中持有的家族總股削弱至10%。
愚鈍的亞諾成功回收上代家主授權學生戈貝利爾·貝林繼承的科技遺產、一系列星球資源、家族核心遺產、政治遺產等。
1970年1月。
亞諾·貝林對戈貝利爾·貝林寫下驅逐家系命令,並最後一次召集戈貝利爾開家族會議。
在所有沉默的貝林分支面前,愚鈍的亞諾親手持著火針,燙掉家族掛毯上屬於戈貝利爾·貝林的那行花體文字,宣告繼承之戰結束。
伊露森·馮始終靜默站在亞諾的影子中,握著這位已經被激素藥搞壞身體健康的新貝林家主的手,寫下一卷卷剝權命令,灼燙那根燒紅的火針。
——】
1970年的戈貝利爾的主要情緒:憤怒,屈辱,陰毒的恨,還有不解的疑惑,和一份令時寸瑾毛骨悚然的躍躍欲試。
【1970年的戈貝利爾想:難纏的伊露森,了不起的伊露森,不愧是伊露森老師。
十年來,伊露森·馮頂著三方重壓在與他鬥:
1:貓眼議會不理解伊露森·馮為什麼插手貝林家族的內政繼承戰。
貝林為首都盟御三家之一,名望與科技實力巨大,代表貓眼議會的高等閣下伊露森主動參與其家族繼承內戰,世蟲皆會認為貓眼迫不及待想插手控制首都盟。
即使伊露森·馮一宣佈結婚就停職貓眼議員一職,首都盟一派所有百年家族都對伊露森·馮保持一定程度的疏遠,並停流一部分
交匯的利益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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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他們疏遠伊露森·馮,便是無形支持戈貝利爾·貝林。
2:伊露森·馮抓不到戈貝利爾幹髒事的任何實證,給不出一份說服貓眼相信並支持他的書面報告。
伊露森·馮即使對信賴的老閣下說出自己的不安直覺與猜測,也因各類現實原因,被當成思親過度,被詭計多端的貝林分支離間成功。
伊露森·馮沒有實證的不安猜測,無法戰勝貓眼對首都盟相交百年定下的詭計認知。
貓眼議會所有蟲都認為伊露森·馮被貝林系設計中套,但只有伊露森自己知道不是。伊露森·馮最後只能卸職,一意孤行,承受長輩的失望注視,朋友們的不理解。
3:亞諾·貝林資質愚鈍,學不明白家族核心科技,也是因為亞諾愚鈍,他們回收戈貝利爾手中捏著的科技密鑰才困難重重。
一個連科技公式解構都拆不明白的蠢貨,要怎麼在短期內理清楚天才所掌握的知識?其他貝林分支只能耗費大量心血全力補全亞諾·貝林的知識短板,伊露森·馮不僅要承擔外交,還要和亞諾一起聽分支貝林拆講家族科技,他代表亞諾出去談科技合作,可以帶分支貝林當助手,但本身也必須知道行話。
扛著這三重壓力,伊露森·馮還是架著愚鈍的亞諾,聯合那些苟命為上的分支貝林,成功在1970年將戈貝利爾驅逐出貝林。
——
1970年的戈貝利爾31歲,正值壯年盛期,失敗帶來的憤怒只困擾了他一陣子。31歲的戈貝利爾很快產生新想法:我想知道伊露森·馮這類高等雄蟲的思維運轉方式。
種族常識與百年來的醫療觀點都證明,雄蟲神思敏感,會因抑鬱心碎而死。為什麼伊露森·馮那麼堅強?
伊露森相互扶持成長的親血兄長死了,培養他的長輩對他失望,多年的好友無法理解他的堅持與選擇,選擇的伴侶更是蠢笨如豬,無法聆聽他的心聲,為什麼伊露森仍然能心如烈酒,憤怒作火,徹夜焚燒又長盛不衰,直至將我的大好形勢焚燒至盡?
1970年的戈貝利爾想:我想研究高等雄蟲的思維與心,如果能寫成公式反覆閱讀,那就更好了。】
時寸瑾:……
他往下一讀:
【1970年1月7號,戈貝利爾被除名的第三天,他接到20份並持續收到更多的醫療合作申請。
來自東天弓星系其他星域的醫療豪族紛紛對這位天賦異稟的天才發出合作邀約,他們斥重金、資源、科技署名乃至部分家族股來邀請戈貝利爾合作醫療項目。
戈貝利爾·貝林是一位年少成名的科研天才,貝林除名他,而不是處死他,他就能憑藉大腦和知識東山再起。
1970年的戈貝利爾挑選了幾家名聲赫赫的醫療豪族進行項目合作,其中不乏享譽東部區的……】時寸瑾仔細辨了一下這些醫療豪族名字,沒在20年任何官方新聞和歷史新聞裡見過,想必這批醫療豪族就是被社會抹去的1980案罪犯家族。
時寸瑾繼續從戈貝利爾的視角閱讀1980案,案子的來龍去脈很快清晰明瞭。
壯年盛期的科技天才做了一個陰陽局。
戈貝利爾明面上與各方醫療豪族合作常規、疑難、高難的血活自愈類、異獸毒血解毒類項目,血活自愈與解析異血是貝林家族醫療專利。
雖然戈貝利爾已經被剝奪使用數萬項貝林科技專利的權利,但像他這樣的科研者,有的是辦法拆家傳科技再二次研
發(<a href=".co)(com),
規避法律追責。</p>
戈貝利爾藉著異血解藥貿易接觸軍團蟲族(軍團常年活躍戰場,是異血解藥最大的客戶)打造一副新形象:專心經營新權勢力,準備借靠軍團力量保持個體權威,警惕貝林新家主繼續追擊報復。
實則背地裡,戈貝利爾利用各種話術調動合作的醫療豪族的野心,鼓動掌權雌蟲們根植在本能裡追獵雄蟲的慾望,誘導這些傲慢又貪婪,同樣道德感不強的醫療蟲族產生控制雄蟲腦思維的想法。
同時,戈貝利爾暗中秘密為合作方的項目團隊破解南區的醫療神經科技項目,他年少時就是靠破解南區軟醫療體系的小項目成名,對此得心應手。
1971年末,腦控案計劃成型。部分醫療豪族牽頭行動,戈貝利爾提供腦域神經技術雛形。
1972年初,戈貝利爾放權自己的科研記錄,仍由慾望上頭的醫療家族搶走他破解南區神經科技的思路、操作方式、署名。年輕的戈貝利爾狀若謙卑地拿走一大筆資源補償,彬彬有禮地退出項目,隱在暗處,微笑觀察這群貪婪的鬣狗如何分食自己的伴侶、血親兄弟、約會對象。
1975年,戈貝利爾忽然覺察到自己安插在貝林家族的一些後手眼線失聯。
戈貝利爾一邊忙監視腦控項目,一邊回查貝林家族情況。
戈貝利爾通過還活著的其他眼線得知:伊露森·馮從長達十年的競爭中緩過來了,與亞諾互相扶持走過貝林內部虛弱又混亂的五年,伊露森·馮與貝林家族內部達成協議,貝林內部開啟圓桌分權制度,分支貝林與亞諾·貝林一起經營內部勢衰的家族。
1975年11月,戈貝利爾通過安插在貝林內部的眼線,貝林家族近半年的商業部署,外交出席代表不再是亞諾·貝林等一系列消息,推出一個情況:伊露森·馮沒有真正插手擾亂首都盟內部勢力的想法。
伊露森參與貝林內戰,只為保住最後血系的命,並,狙落戈貝利爾掌權聯盟一方大勢家族。
現在伊露森已經完成這兩個目標,他開始收集戈貝利爾過去十年的髒證,預計再一次驅逐自己造下的惡果。這一次,伊露森·馮要從社會層次擊殺戈貝利爾,殺惡種的傲慢,融惡種的輝煌。
1975年末的戈貝利爾的想法是:興奮。
1975-1979年,戈貝利爾什麼都沒有做,他就這樣時不時監視伊露森·馮的進展,有時甚至會故意放出一些能釘死自己的罪證給伊露森,看著昔日的老師仍如初見,心火灼著目,豔麗非凡。
戈貝利爾實在好奇,伊露森·馮身上那股由血緣之愛燃燒的威脅力,到底可以旺盛到什麼程度。
戈貝利爾實在好奇:難道血緣之愛才是最靠近傳說烙印的情感?傳說…我要是能解析伊露森·馮的毅力與情感,是否能掌握傳說?
1980年1月底,戈貝利爾覺察安插在貝林家族區最後一個釘子被去除,第二天,他從某處秘密銀行冷庫提了一份蘊藏多年的凍精,進行腹腔注射。同一周,戈貝利爾開始清理自己留在腦控項目的細節。
1980年5月,貓眼議會首次覺察不對勁,他們在一批從首都盟返回貓眼的高等B-C級閣下的體檢報告中發現異常指標。
——
時寸瑾閱讀至這一段,已然明白戈貝利爾為什麼保持四年沉默,甚至故意放消息給伊露森·馮收集。伊露森·馮成功收集定罪實證,準備聯繫貓眼的時候,戈貝利爾掀出了1980案腦控,讓整個世界都不相信伊露森·
馮說的每一句話。
時寸瑾回憶著貝林家送來的美化歷史資料,
心緒沉澀,上代貝林家主與其伴侶於1982年死於航道意外;戈貝利爾後來真的做到了,讓收集完他觸犯法律實證的伊露森·馮在1980年百口莫辯,只能再耗精力與時間去撈同陷腦控風波的貝林家族。
時寸瑾讀取這些光影記憶速度極快,非必要的記憶段落,時寸瑾其實不會專門去讀非必要的記憶情緒。但奈何,時寸瑾頭腦與思維清明靈活,即使又牴觸又不深讀一些記憶,他也仍能分辨出年輕的戈貝利爾藏在過去記憶中的真實迷惘。
年輕的戈貝利爾無法理解伊露森為什麼能夠堅持到現在,無法理解伊露森為什麼能因為一份半血的關懷就做到這種程度,無法理解伊露森為什麼愛亞諾,無法理解伊露森為什麼能操控情感到影響dnA,無法理解伊萬諾·貝林為什麼是高等種…無法理解,無法理解——時寸瑾幾乎要被1980年戈貝利爾毫無情緒起伏的心間囈語汙染神智,理解不了血緣之愛的戈貝利爾,決定利用1980案,再剝一次伊露森·馮的心,看一看裡面的毅力與愛。
1980年5月的戈貝利爾想要這樣的毅力與愛,想要學會這份逼他走投無路的力量。
【可惜,我之前做錯了。】
時寸瑾忽然聽到1980年5月的戈貝利爾說話。
【之前還是太急。】記憶構成的戈貝利爾面無表情,也沒有張嘴,他是在心裡想的這些話。時寸瑾讀取他的記憶,感官同位,自然能聽見他的心聲。
【太急躁……把這段師生關係搞砸。】41歲的戈貝利爾面無表情地想,【22歲的我藏不住心緒,得到的又太多,太傲,沒學會剋制,搞砸了原本能和伊露森繼續延展的利益互助關係。
適當的節制剋制,適當的善意,真實……廉價的善意,適當的取捨搭配廉價的善意…和同情心。同情心就是換位思考的立場解構……簡單,雖然和蠢貨同立場體感很糟糕,但一時的糟糕能換來更多的高效,那麼這份忍耐便是值得的。】
【適當的節制貪婪,控制傲慢……適當的廉價善意,解構蠢貨的立場形成同情心邏輯,給出建議,忍耐愚蠢的思維,提供適當的不求回報的援助…喔。這就是一個合格的好蟲。】
忽的,記憶構成的1980戈貝利爾抬起手,手掌下滑,撫在自己的腹部上。他的臉上仍沒有什麼表情,心裡卻慢慢地想出一段話:【下一段關係,需要好好處理。】
【我的血。】戈貝利爾輕輕撫摸著自己腹部,戴著黑手套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腹部,【生物基因會在一定程度上受dnA提供者的情緒影響,我希望你是雄蟲,我的血構建你的心,構建你的思維,你的意願……我的子,我的舌,我的眼,我的骨與靈,我將毫無保留地愛著你,一如我愛護自己的手腦心。】
【我會好好教你一切,我的血。】記憶構成的戈貝利爾慢慢挑起唇角,呢喃的心音變得又輕又慢,如念宣誓:【你會是我第二顆心……只屬於我的連血伊露森。】
這會兒時寸瑾如果能模擬出意識皮膚,想必雞皮疙瘩已經爬滿一身。
時寸瑾意識到:已經被伊露森·馮逼到必須掀案子才能再爭出一條活路的戈貝利爾,這個聰慧的,傲慢的,懂得怎麼用情緒做手段的蟲族,在反思自己這些年的失誤之處,併為之打補丁,定好下一階段模仿的關鍵。
一個會反思,會查缺補漏,學習力超強,還非常擅長偽裝的反社會人格註定造出
驚天動地的破壞。
1980年5月這一段記憶,
是日後那個貝林禮儀長的真正成長起點,是戈貝利爾明確自己要利用並掌控雄蟲權威登頂的時刻。
當時寸瑾意識到這點時,這段記憶開始褪色,花廳外的場景,護衛親兵全部化為黑白灰光影,消融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