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朝瑾 作品

第 327 章

 蒼龍靜靜地在山下守著,他仰著頭,火紅的梧桐林中並沒有風,但每一片葉子都震顫著,像是無聲的悲鳴。

 他看到沖天而起的烈焰,看到遍野的山火,看到赤色的火焰將一切燃燒殆盡,化作厚厚的


黑煙,整座山的生機在這一瞬盡數湮滅,只留下殘燼一片。

 蒼龍在這一刻清晰地意識到最初陪他走來的所有人如今只剩他自己,也許往後他還能見到涅槃的鳳凰,但終究

 有差別。

 *

 大荒廣無邊界,幾隻異獸死亡並不是什麼大事,即使他們生前極有盛名,時間也會將一切淡化,受過恩惠的人會在歲月裡逐漸遺忘,或者在死亡來臨時將感激戛然而止。

 最初的幾十年,人人記得他們的功績,過了百載,便化為書面的留痕,千載時,口頭的傳說勝過切實的記載,一切像蒙上了層美化的濾鏡,大荒屬於人類這個新種族,異獸異植只是上一代僥倖殘留的舊骸。

 王朝周邊仍有異獸異植,但大多重新復歸莽莽山川,不再與人類交往密切,《山海經》也從孩童必學的書籍,成了帶有傳奇色彩的歷史記載。

 諦聽在麒麟離開後又堅持了將近千年,他已經很少再露出自己原本的形態,他在人類傳說裡是新的智者,有人說他是諦聽的化身,有人說諦聽只是他身上神秘的外衣,他本身還是人類。

 紛紛擾擾的流言諦聽並未出面澄清,他本身究竟是什麼這個問題其實無關緊要,哪怕異獸異植確切存在。

 他只是覺得,到了他該離開的時候。

 曾經人類供奉異獸異植,將他們視作圖騰,異獸異植享受人類的供奉並給予他們庇護,人類也用自己的方式予以回報。

 但現在,人類有了自己完整的體系,比如異植那些具有作用的果實,他們研究出了相應的草藥,比如異獸那些移山倒海的手腕,他們也有靈力與陣法作為支撐。

 諦聽在某個春和日麗的早上離開了人類的王朝,於是整個都城一片縞素,無數人在真心實意地為他流著眼淚,感動之餘,諦聽卻有種深深的茫然,於是他去見了蒼龍一面。

 蒼龍是從災劫過後唯一活到現在的存在,他比諦聽早幾百年卸任與人類有關的事物,也比任何異獸異植都要活得長久。

 諦聽見到他時,蒼龍鬢邊的頭髮已經全白了,眼神也不復千年前清亮,他做了幾千年受人尊崇的大祭司,即使諦聽也在人類王朝裡位高權重了許久,卻始終不能看透他在想什麼。

 諦聽問出了他的疑問。

 蒼龍卻給出了一個連諦聽都難以置信的回答,他說:“我也不知。”

 人類的生命只有百載,卻比活了幾千年的異獸還要複雜得多。

 於是諦聽告別蒼龍回到大荒,他


想自己去找一個答案,但這個答案一直找到他要離開前,也沒能回答。

 在生命的最後,諦聽去了一趟無靈之地,壽木之下早已沒有了他熟悉的老師,但他對著那片空蕩蕩的焦土,認真地拜了三拜。

 他想起老師離開後,他曾去老師的小院裡整理遺物,在《山海經》中,他看到了一頁充當書籤的紙,紙上只寥寥地寫著幾句話———

 【無光之地,天道囚籠,時間所厭,不得結果,不得解脫。】

 諦聽知道無光之地,就在這片千里焦土之下,傳說進入無光之地的生靈會維持在無生無死的狀態,最後在漫長的時間裡連自己是誰都忘記,就像紙上所寫的:

 【無光之地,無生無死

 。

 己非己,????

 ?瑞葶?羕???⊿[]⊿『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焦土之下衍生出來的無光之地,諦聽總覺得裡面有著秘密,他甚至有個錯覺,他的老師......或許還活著。

 這張紙上簡短的記載了一些討論,看起來像是幼稚的互傳紙條般的留言,只在最後,鳳凰前輩的字跡做了總結———

 【麒麟,我們沒有時間了。】

 老師他們好像在等。

 可諦聽不知道他們在等什麼,也不知道他們究竟等到了沒有。

 但他生出了不甘。

 他想起墨藍色海中的白魚和天際的飛鳥,那是死生之間的輪迴,如果他進入無光之地,如果他存在的時間夠久,會不會某一天機緣巧合,他再一次被喚醒,就能見到自己想見的人?

 心中的欲/望在不甘的驅使下讓他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他放棄了自己的軀殼,將意識化作細碎的光點,追逐著由最後生命力凝結出來的拖拽著星點尾巴的蝴蝶,沒入了焦土之下。

 他要......在無光之地沉眠。

 失去意識的軀殼重重地砸在了焦土上,有人從焦土的另一方走過來,將軀殼用火焰燃燒成灰,埋葬在建木巨大的殘骸之下,與幾千年的異獸異植一同長眠。

 來人青色的眼睛一寸寸掃過曾經記憶裡存在過的場景,幾千年的時間已經殘忍地將回憶變得模糊,越是回想越是痛苦。

 他的時間早就到了盡頭,只是一直用天賦強撐著,如果能將自己與山川同化,他便能在時間裡繼續,而他已經選好了要同化的那座山。

 憑什麼時間到了就要離開?憑什麼一切都要由天道安排!

 蒼龍慢慢走出千里


焦土,去那座他選好的山,爬到半山腰時已是深夜,他打了只兔子,就地生火烤起來,火光投射出的影子裡,一根黑漆漆的“棍子”小聲地嚥了咽口水,盯上了那隻色香味俱全的烤兔。

 可能是它咽口水的聲音有些大,蒼龍冷淡的目光瞥過來,藏在影子中的“棍子”一僵,在蒼龍的注視下,它一頭扎到了地裡,過了幾秒,地面上出現一截漆黑的尾巴尖,尾巴小心翼翼地四處拍打試探,在拍到一個黑漆漆的橢圓“石頭”後,它飛快一卷,拖著“石頭”沒入地下,地面上瞬間鼓起一個顯眼的土包。

 蒼龍挑眉,他隨手摺了一截枯枝,插在了土包的正前方。

 土包抖得像得了帕金森,但依舊裝作自己就是一個土包,蒼龍從烤兔上撕了一塊肉,放在了枯枝之前。

 吃飽喝足,在天光微明之際,蒼龍登上了這座山的最高峰,在特定位置幻回原形,蒼龍盤在了山的山頂,鱗片縫隙間鮮血溢出,一寸寸溼潤了他身下的土地。

 這是一個成功率很低的方法,但使用者卻要承受難以言喻的酷刑,在極致的痛苦裡,仍舊要保證靈力沿著提前勾勒好的陣法運轉,毫釐都不能出錯。

 本應陽光燦爛的天空風起雲湧,轉瞬雷電交加大雨滂沱,這座山與它周圍的環境好像從大荒中單獨分離出來了,惡劣的天氣整整持續了百年。

 盤在山頂上方的軀殼早已破爛不堪,似乎早就失去了生命跡象,他的血肉被雨水腐蝕殆盡,只剩一身泛著黑的青色鱗片,還有一雙同樣顏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