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木槿
“不用。”
南藥房的人掃光廚房的剩菜,無非故意為難,如果眼下驚動旁人反而惹來事端,還不如就在這裡湊合。
這麼一想,腦海裡突然就浮現起當初和陸柔陸謙在深夜的廚房裡,揹著爹孃一起烤地瓜的日子來。
與現在何其相似。
手上動作不知不覺慢了下來,直到耳邊傳來裴雲暎的聲音:“你的簪子……”
陸曈一愣,下意識伸手撫上髮間那隻銀質木槿花髮簪。
那隻銀色的木槿花髮簪、姐姐的髮簪被她戴在頭上。進宮那一日起,她將它簪於髮間,時時提醒著自己要做什麼,為何而來。
裴雲暎靠著窗,彷彿不經意地問:“髮簪是你姐姐的?”
陸曈道:“是。”
他點頭:“難怪你當時花重金也要贖回。”
那時候清河街祿元典當行,她欲蓋彌彰收下許多舊首飾,其實也不過是為了這根木槿簪子。
裴雲暎的目光落在她髮間,道:“很適合你。”
適合?
嘴裡糕餅突然變得難以下嚥,陸曈垂下手,沉默了一下才開口:“裴大人可知道,木槿是低賤的花。”
裴雲暎一怔。
她髮髻已有些松亂,衣袍幹了一天活也算不得整潔,而這樣有些狼狽的姿態卻絲毫無損那張美麗的臉,甚至於那隻銀色的花簪插得略微歪斜,越發襯得她如一株被風雨摧折的花,芳容病怯、鉛華銷減。
而她的聲音卻很是冷淡。
“此花朝開暮落,僅榮華之一瞬之義也。只會生長在邊籬野岸。富貴人家的庭院林園,是瞧不上這種花的。”
人常說木槿是花中最賤,也許在那些貴客豪門眼裡,姐姐、她抑或是陸家,都如這低賤之花一般,只存在一日,活著或是死去,都不被人放在眼中,默默無聞。
裴雲暎看著她,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沒說出來。
陸曈低頭,繼續吃那塊沒吃完的糕餅,彷彿並未將剛才說的話放在心上。
直到把那一碟酥餅吃光,她把空盤放回籃子,蓋上籃蓋,對裴雲暎道:“多謝裴大人的點心。”
他靠窗看著她笑:“我可不是來給你送吃的。”
陸曈想了想,從懷中摸出那隻銀箏塞給她的荷包,從裡倒出一把碎銀,思忖一下,從裡頭掏出最小的一粒遞給裴雲暎。
裴雲暎看著那粒碎銀一會兒,目光從銀子移到她臉上,嘆道:“陸醫官也太小氣了一點。”
“剛進宮,需要銀子的地方很多。等我拿到俸銀再給裴大人補上。”陸曈一本正經地回答。
聞言,他笑容淡了些:“你覺得你能回到醫官院?”
“當然。”
裴雲暎沉默,月痕透過窗照在他臉上,那雙漆黑的眸靜靜注視著她,若靄靄雲霧,說不清道不明。
像冷漠這司空見慣的遭遇,似憐憫她早已註定的結局。
過了一會兒,他問:“你沒有為以後做打算嗎?”
以後?
陸曈愣了一愣,隨即險些失笑。
或許這位裴大人又在此刻對她動了惻隱之心,所以才會善意地提醒,提醒她莫要不知天高地厚復仇。可她從一開始進宮起就沒想過回頭。
陸曈抬頭,正視著裴雲暎的眼睛:“沒有。”
“裴大人,”她說,“朝開暮落的低賤之花,根本就不會有以後。”
……
自那一夜在南藥房門口遇到裴雲暎後,陸曈沒再見到他了。
皇城裡當然不及皇城外寬廣遼闊,然而兩個身份不同之人,一輩子遇不上也不是不可能。
採摘了幾日紅芳絮後,這些草藥要單獨清洗整理送去御藥院,重擔自然又落在了陸曈與何秀身上。
何秀領著陸曈去整理藥材的庫院,大堆紅芳絮摞在院落一角,被粗布蓋了防止花絮亂飛,即便如此,空氣中還是充斥著紅芳絮特有的芳香。
阿秀遞給陸曈一把杌子,自己在銀盆前坐下,銀盆裡堆了不少紅芳絮,要一株株挑出來,挑去碎枝,留下花絮和完整莖葉。
這並不是件容易差事,單那些有毒的香氣也足以令人頭暈。前幾日紅芳園光是採摘花絮,何秀臉上的紅斑就已經多了許多。
陸曈看了一眼何秀,何秀正揉著眼睛,縱然戴上面巾,紅芳絮的香氣仍使得她靠近就暈眩。
陸曈把她面前的銀盆端到自己跟前,“我來吧。”
何秀一愣,忙將銀盆奪回,道:“這怎麼行,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
這幾日採摘紅芳絮的活,幾乎是陸曈獨自幹了大半。她不受香氣影響,面上也沒生出紅斑,採摘起來很快。何秀心裡也很感激。
“我也是拿著俸銀,總不能半點事不做。”何秀侷促地笑笑,“說來,再過幾日就是發俸銀的日子。拿了俸銀,開春給弟弟妹妹做兩件新衣裳,小孩兒長得快,去年的衣裳怕是小了。”
陸曈低頭撿拾花枝:“你有弟弟妹妹?多大了?”
“一個七歲,一個九歲。”說起弟妹,何秀面上的笑容真切許多,“我家家境尋常,當年能入醫官院,爹孃也奔走不少。如今南藥房雖比不得其他地方,但每月俸銀還是按時發的。就是南藥房的醫官不能出皇城,我已經三年沒見過家裡人了……”她的聲音又低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