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五十八章 夢醒
只是指著門窗緊閉的正堂。
“或說,屋裡那位劍仙?”
郎中微微頷首。
“也對,屋裡那位著實厲害。可笑我設下陷阱,費盡心機,卻仍讓他殺害了我許多孩兒。若非脫身及時……”他把玩著手中的眼珠,“這骨銷肉爛的,怕該是我了吧。”
“不過……”
他話聲一頓,忽而將眼珠嚼碎嚥下,然後朝著緊閉的大門張開胸膛。
“來!出來!殺我啊!”
聲音迴盪,風聲嗚咽。
妖魔們伏身顫抖,卻在郎中銀威不敢挪動半步;人們目光熱切,期待著那赤紅的兇惡的劍光再現。
可是。
大門緊鎖依舊,沉寂無言,唯有血水緩緩滲出。
良久。
“你看……”
郎中回頭過。
“原來他出不來呀。”
他無聲笑了起來。
笑出了人們的絕望,笑出了群妖的狂喜與蠢蠢欲動。
“看起來,我沒有理由束手就擒啊。”
“哦,是了。”
他又忽而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
“是因為我的孩兒們身上的傷勢?嗯,也是,一個個渾身是傷,真是可憐兒,不過……”
他撫掌輕笑。
“吃了你們,不就好了!”
這句話平平淡淡,恰如早上出門鄰居撞見時的一句尋常問候,可落在人們耳中,就是一道驚雷,炸得人肝膽俱裂,搖搖欲墜。
只因這也是一聲令下,群妖駭然出動,張牙舞爪,梟叫嘶嚎,撲向人群,要飽餐一通血肉,以解腹中飢、身上痛。
人群早已驚惶逃竄,可四周都被霧牆封(和諧)鎖,又能逃到哪裡去了?
張易默默握緊長刀,薄子瑜目呲欲裂,馮翀手掐法訣,都已做好拼命或說赴死的準備。
然而,人群最前頭,首當其衝的虞眉,此時此刻卻是一點兒反應也沒有,配劍還穩穩插在腰間,不曾拔出。
而妖怪已然撲到了她跟前。
一隻是人面鳥身的妖怪,喙中匯聚著細小的蚊蟲,叫做蚊母;一隻是四腳蛇妖,形如蜥蜴而長,頭上長肉冠,叫做千歲蝮。
這倆妖怪倒是友愛互助,不爭不搶,一隻徑直來啄虞眉的眼眶,好吮(和諧)吸腦水;一隻瞄準了纖細腰肢,要挖出肝臟。
對此,面具之下聲音冷冽。
“拿下。”
……
那是一道光。
談不上璀璨,也說不上熾(和諧)熱。
但在這被霧牆封(和諧)鎖的昏暗庭院,卻好似天地開闢時,第一縷刺破混沌的天光,讓場中的人與妖都挪不開眼睛。
接著,是一柄爛銀三頭叉。
它在光輝中突兀出現,然後迅速一刺,將猝不及防的蚊母與千歲蝮一齊叉倒在地。
再然後,是銀叉的主人,猿臂虎背熊腰,身形似真似幻。
金腰帶,紅纓盔,綠錦袍,明光鎧。
光輝之中,冠帶飄飛,甲光熠熠,恰如天神下凡。
馮翀口中喃喃:“護法神……”
不對。
他很快發現,
這位身形虛幻、神兵天降的將軍,轉過頭來,卻露出一副青面獠牙。雖說護法神中也不乏惡形惡相之輩,但這位渾身卻帶著邪氣。
馮翀於是明悟,這是猖將。
所謂“猖將”其實也與“護法神”類似。道士受籙之時,會撥付上下兩壇兵馬,上壇兵馬就是天兵天將,下壇兵馬又叫五猖兵馬,是道門降服的妖精鬼怪,因為積性難改,桀驁難馴,才叫做“猖”。
可是,這是誰開壇招來的兵馬?
馮翀回想起虞眉先前有恃無恐的模樣。
難不成這就是鎮撫司的援手?
馮翀胸中那口氣忽然鬆懈了下來,倒不是對鎮撫司,或說眼前的猖將又多大的信心,而是按常理來說……
有猖將,自然也會有猖兵。
但見那青面獠牙的猖將振臂一呼。
天地間有鼓角爭鳴。
霧牆之上,霎時間破開無數光柱,數不盡的奇形怪狀的猖兵從中躍出。
這些猖兵並不如何厲害,至少比不過郎中身邊的妖魔。
但是。
數量實在太多了。
幾乎眨眼之間,妖怪們就被猖兵所淹沒,沒掙扎幾下,就相繼被鎮壓於地。
只留得依舊是人身,不知是人是妖的郎中陷入了猖兵的重圍之中。
可他依舊是那副淡定從容的模樣,教馮翀心中一凜,再度警惕起來,心想這廝莫不是還有什麼花招?
下一秒。
但見郎中利索舉起雙手。
“我投降。”
…………
天亮了。
當郎中受縛,已然千瘡百孔的霧牆終於潰散。
這時候。
惶恐了一夜的眾人才驚覺,東方已然泛起了魚肚白。
當陽光照入庭院。
猖兵猖將們卻如同先前突然出現一般,隨光而去。
留下滿院險死還生的人們,以及被鎮封的郎中與他的妖魔。
虞眉一言不發,默默走到郎中跟前。
拔劍就刺。
可劍下突然出現一席法袍攔擋在前。
虞眉聲音冷冽。
“他是罪魁禍首。”
馮翀沒有去看指著胸膛的劍刃,只是凝視著虞眉的眼睛,正色道:
“一面之詞,未必是真。”
“更何況,妖疫如何解毒?城中到底還潛藏著多少妖怪?我們都不清楚,殺了他,這些事從何得知?”
虞眉沉默半響,終於收起了劍刃。
馮翀鬆了口氣,還要再說話,虞眉卻已然身形一轉,躍上牆頭,消失不見。
留得馮翀如鯁在喉,話在嘴裡哼哧哧憋了好一陣,最終化成一句。
“無量天尊。”
然後把目光轉向了門窗緊閉的正堂。
……
馮翀和薄子瑜小心翼翼推開大門。
只一眼。
兩人立刻跑到角落。
嘔!
劇烈嘔吐起來,那架勢,好似恨不得把胃囊給翻出嘴來。
好一陣。
兩人才重新聚回門口,頂著青白的臉色走入正堂。
堂裡的一切都抹上了血色。
鞋子落地,便微微下陷,並傳來一種膩人的觸感,那是因為地上鋪了一層血水調和的肉糜,時不時見得零碎的骨頭臟器沉浮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