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七十四章
柳氏喃喃說著:“是能看透,只是,不知又要幾時……”
她的身體並不怎麼好,每到冬天,多少也是有點小病小災,要是她也沒撐住,那岑良……柳氏怎麼捨得讓她獨自在這世間吃苦。
如今看著她漸漸成熟起來,柳氏這心中,多少也是放心的。
柳氏和岑良在這鏢局,也有自己的房間。
太累或者太晚,也會直接在這裡歇下,兩人在這放了些換洗的衣物,午後也會在這小憩。
與張夫人道別後,柳氏回到屋裡,淨手後,原是打算歇息,只是總歸睡不著,輾轉反側了片刻,她從腰間的荷包,取出一張被摺疊了又摺疊的信紙。
這不是於管事給她的那封信。
而是張世傑給她的。
這封書信,是當年岑家出事前,岑玄因寄給張世傑的信。
岑玄因是有事求他幫忙。
可張世傑那時不在同州,比預想中還要晚上一個月才收到這封信。得知書信內容的那一刻,張世傑瘋了一般趕往京城,然岑家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
張世傑到底是還沒趕上。
柳氏的手顫抖著撫過岑玄因熟悉的字跡,輕聲說道:“因為你是個蠢貨,所以才會想著什麼事情都自己承擔。”
這信上,安排的是柳氏和岑良的逃離路線。
儘管張世傑沒有收到這封信,可柳氏相信,若是當年她沒有帶著岑良跳水,或許在前往教坊司的路上,她們也能獲救。
他總是有許多的朋友
。
可偏偏就出在,從岑玄因這個傻瓜,什麼都不肯與她說,自己一昧安排著,總覺得什麼都能自己扛著。
柳氏的手幾乎揉皺了信紙。
人算不如天算,再多的算計都未必能順利成行,她們到底僥倖活了下來。
可岑玄因呢?
柳氏抓著信紙,躬下了腰。
…
“驚蟄,如果給你一個機會彌補遺憾,你最想做什麼?”
年少時,還在北房的日子清閒無聊,明雨總會拉著驚蟄,說些稀奇古怪的話。
一生中遺憾之事不知幾何,哪個遺憾都想彌補,就連問出這話的明雨,一時間都很難選出一個“最”。
驚蟄卻是毫不猶豫地說道:“在出事前,把家裡人都拖上馬車離開京城。”
明雨:“那不就是,變成畏罪潛逃了?”
驚蟄撇嘴,才不在乎這個,他一直堅信自家是被冤枉的。
“就算成為山賊,成為通緝犯,可這會讓他們活著。”他道,“活著,難道不是比什麼都重要的事嗎?”
這可是在出事前,爹孃拼了命都要讓驚蟄記住的事。
凡事,先活著,才有後話。
只可惜,驚蟄是記住了這話,卻未必是這麼做的。
驚蟄覺得,這也不能怪他。
誰讓這皇宮,就是這麼危機四伏。
總有些事情出其不意。
就好比今日。
德妃忽而起了興,召見了宮裡各處的掌印,掌司與尚宮女官,除了乾明宮和壽康宮的宮人使喚不動,其餘人等,卻是不得不前來。
說是最近宮中諸事頻發,德妃讓這些人聚集起來,再聽宮規訓誡。
驚蟄就在人群中,跟在姜金明左右。
驚蟄:“姜掌司,從前也有過這樣的事嗎?”
姜金明:“自然是有。不過,上一回,是貴……那位做的。”
驚蟄知道姜金明說的是黃儀結。
德妃自然不可能對他們訓斥,不外乎是德妃身邊得勢的大太監大宮女出來說點什麼,多是走個過場,以展現自己的威嚴。
驚蟄從頭到尾都跟著姜金明,姜金明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在眾多人裡頭,絕不出挑。
只是訓話到了一半,卻有意外。
太后到了。
相比較他們這樣的小事,迎接太后自然才是大事。德妃立刻撇下他們,帶著眾多宮人去迎接太后娘娘。
驚蟄稍稍挪了挪身子,躲在姜金明的身後。
姜金明:“慫。”
驚蟄:“冷。”
站在雪地裡聽著“教誨”,可不是什麼容易事。德妃原本也是不敢拖延太久,畢竟這裡面不乏手握實權的掌印,真要做過火,這以後辦事上,可就未必那麼順遂。
誰讓德妃已不是從前如日中天的模樣,如今這些掌印肯來,不過是看著她身後的太后。太后才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縱然與
景元帝生分,可宮裡頭都不敢明面上得罪她。
不過這一回,太后特地趕在這個節骨眼上來,是為了給德妃撐腰嗎?
因著太后在,這些人又硬生生多站了一刻鐘,這才被打發走了。
驚蟄微眯起眼,聽著細細碎碎的腳步聲。
這些掌印掌司不像是普通的宮人,離去的路上並不曾多話,甚至臉上,多也是帶著淡淡的笑意。
只是那笑容,根本達不到眼底。
德妃這通折騰,根本沒有達到她的目的不說,接下來兩日,就傳出了德妃病重不起的消息。
驚蟄聽到這個消息時,正推開窗,聽到廖江在外和慧平說話。
“……太醫都過去了,也不知情況如何……”
“真病了?”
驚蟄趴在窗邊,“說大聲點,讓我也聽聽。”
廖江和慧平一起湊過來,陳密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活像是受不了他們的聒噪。
“前幾日,德妃不是想敲打各宮嗎?結果太后去了後,就虎頭蛇尾,現在還病了……”廖江挑眉,“難道,太后對德妃不滿。”
驚蟄斂眉,是啊,那天太后親臨,多數人還覺得,太后是特地去給德妃撐腰,就算後頭隨意打發走了他們,這些人也不敢說些什麼。
可緊接著德妃病重,那就是另外一個意思。
難道,太后訓斥了德妃?
德妃這個舉動無疑是帶著一點心思的,或許是想重新接管宮中大權。可太后……難道不想她這麼做?
奇怪。
之前德妃不還做得好好的,怎麼太后眨眼間就翻臉了?
驚蟄心下想著,面上卻是說:“宮裡的事,難以捉摸得清楚,私下說說就罷,不要在外胡言。”
幾人應是。
今天是十二月十三,驚蟄起來後,料理了手頭的事務,就帶著慧平外出,匆匆趕往供應庫,他們之前就約好了,今天要清點物品。
等回來的路上,他們撞見了容九。
非常合理,非常正常,哈,畢竟這可是逢三。
就合該是驚蟄和容九見面的日子。
只不過這次碰面,有些湊巧過頭。
慧平是最先看到的,因為那個時候,驚蟄還一邊走一邊頭疼地看著手裡厚厚的一疊東西,他覺得雜務司這地方還不如直殿司,好歹沒有那麼多不得不處理的事。
身為一個幾乎是負責後勤的地方,雜務司得和所有人都打交道。
他們剛剛從供應庫回來,將要穿過御花園。可驚蟄一想起剛才的談話就覺得頭疼。
等回去,還得跟掌印再聊一聊。
“驚蟄,你看。”
慧平的聲音緊張,一把按住了驚蟄的肩膀。他這一拍之下,力氣大得驚人,險些把驚蟄手裡拿著的東西都拍到地上。
驚蟄:“怎麼……”
他剛抬起頭,就看到了容九。
在御花園的中間,他長身而立,看
起來非常顯眼。今日他穿著不再是侍衛服,而是一件常服,可套在他的身上就非常出挑,很是惹人注意。
……就是單薄了些,總覺得容易被凍死。
這時候的容九不只是孤身一人。
在他身前,還跪著一個妙齡宮女。她仰著頭,楚楚可憐不知在說什麼,雖聽不清楚,不過,也有幾分柔媚可憐。
只差一個拐角出去,容九就能看到他們。
慧平一拉之下,把驚蟄拖了回去,有點緊張地說道:“驚蟄,你小心點。”
驚蟄茫然:“小心什麼。”
慧平作為驚蟄身邊,除了明雨外,隱約猜到容九和驚蟄關係的人,一看到驚蟄這麼茫然的模樣,就有點焦急:“你沒看出來嗎?那個宮女,擺明了是喜歡容九。”
驚蟄:“這怎麼看得出來?”
慧平:“……這哪裡看不出來!”
容九那麼可怕的人,正要得罪了他,滾都來不及,怎麼敢跪在他的身前懇求?
再者說,這宮女連哭都帶著一股可憐動人的模樣,這可是大冬天……跪在地上,膝蓋都冷得徹骨,正常人哪來的心思去注意這個?
這可是御花園,宮女行動往往是兩人一隊,怎麼可能會有人孤身來這裡,擺明了是故意攔著他的。
驚蟄覺得慧平說得有理。
“容九真是有魅力呀。”驚蟄感慨,“不過,我們還是悄悄繞道走,免得撞見了尷尬。”
慧平:“就這?”
驚蟄:“……不然?”
慧平盯著驚蟄瞧:“你不嫉妒?”
……呵,容九現在禁慾,什麼都不能做,不然早把驚蟄這道菜給吃了。
優秀的人總是有許多人喜歡,他對容九總不至於連這點信任都沒有。
只是這場面,要是撞到了,的確尷尬過頭,驚蟄這才想著避開。
真是要命。
就在他們打算悄悄溜走時,容九不耐煩地說道:“石黎。”
“卑職在。”
驚蟄疑惑挑眉,剛才容九身邊,除開那宮女外,還有石黎在……嗎?
是因為樹影掩映,他們沒看見?
“拖走。”
柳美人吃驚抬頭,正要說話,卻被石黎塞進一把雪,將話給堵在喉嚨。柳美人瞪大了眼,嗚咽地看著石黎,眼底的熱淚還沒流出來,就被暗衛粗暴了抓住了頭髮。
他們這樣的人,從來沒什麼憐香惜玉的想法。
向來只聽從皇帝的命令。
景元帝說拖走,那就是得拖著走。
這宮女不是尋常的宮女,而是柳美人。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在御花園攔人,這樣簡單粗暴的手段已經許久不曾見過了。
“誰!”
石黎感覺到陌生的氣息,猛地看向拐角處。
卻看到一顆腦袋,哦……下面還有一顆,兩個人猶猶豫豫地探出頭。
正是驚蟄和慧平。
他們倆也不想的,可不知道哪一個龜孫子今天在御花園灑掃的時候居然沒掃乾淨,慧平一腳踩上了一小截枯枝。()
嘎吱一聲,如此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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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注意到石黎的眼神,如同一把即將出鞘的刀,那鋒芒畢露,全然不似平時。
不過在看到他的時候,又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小郎君。”
端得是溫和。
前提是要忽略他手中拖著的人。
而容九像是早就已經發現了他們的存在,根本沒有露出詫異的神情,仍是不緊不慢地走到驚蟄跟前來。
慧平嗖嗖嗖退到石黎身邊。
現在他手裡提這個人,看起來也有點恐怖,但總比跟在容九面前好多了。
“都看到了?”
“嗯。”
“生氣嗎?”
“沒有。”
驚蟄搖了搖頭。
容九冷淡地說道:“那便好。”
他剛剛有那麼多的耐心聽她說那麼多廢話,不過是因為他遠遠看到了驚蟄。
他不想在驚蟄面前殺人,這才勉強忍住。
男人蹙眉,他何時也有了這樣的猶疑?
“你怕我嫉妒?”驚蟄想起慧平剛剛的話,“一般來說,若是為你嫉妒,不該叫人更高興些?”
說明心中有他?
依稀想著以前父親看過的雜書,驚蟄稀裡糊塗地想。
“一般?誰說的胡言亂語。”容九的大手按住驚蟄的小狗頭,冷漠說道,“你是我的,何須這種無聊的事來驗證。”
會惹來驚蟄嫉妒,恨意的東西,沒有存在的必要。
他根本不允許驚蟄對除他之外的存在產生那麼激烈偏激的情緒,那怕是因為他,那也不行。
愛與恨,是世間最激進的情緒。
愛只能因他,若化為恨,也只能為他。
不過,想到方才的柳美人,男人斂下眼底的殺氣。。
這鬥獸場已然無趣,更平添不喜,那也該將除去它這件事,提上議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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