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四十五章





一問,方才知道,原來今日景元帝挑了河谷附近最大的一夥鹿群,除了懷崽和年紀太小的,全都帶了回來。




不過,像驚蟄他們這般幸運,能吃上鹿肉的宮人,也不多。




畢竟分的時候是隨機。




驚蟄在旁人的羨慕下將鹿肉吃了,倒是比想象中要嫩些,不知是哪個部位,吃起來比昨天的野豬肉要好。




只是,吃了鹿肉,驚蟄晚上卻有點睡不著,翻來覆去折騰了幾下,總有種能睜眼到明天的錯覺。




他握了握手心,這種古怪的燥熱,讓他臉色有點奇怪,偷偷摸摸爬起來,出去的時候,還被魏亮迷迷糊糊叫了一句。




“我去方便方便。”




驚蟄丟下這話,掀開了帳門。




在營地裡,是少有真正昏暗的地方,就算到了晚上,也時常會有人巡邏,有些地方亮堂堂,連




()一點死角都沒有。




驚蟄沒有騙魏亮,他的確是偷摸去著方便,只是此方便,非彼方便。




驚蟄是為了檢查那什麼,結果,還真是有點抬頭。




他很想大徹大悟,徹底出家算了。




今夜的鹿肉看著是好吃,對他來說卻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他憋著勁,衝了幾次冷水,才又出來。




皮膚的涼意吹著風,到底是壓下了少許燥意,不過盛夏,再怎麼有風,也不可能多涼快。




再過些時日就要入秋,他們大概就要回去,到時候,外朝使臣也都要一一折返……




驚蟄滿腦子想著些亂七八糟的事,就為了分散自己的念想。




過了好一會,才算是心靜了些。




在營地裡不好四處亂走,驚蟄一冷靜下來,就小跑著往回走,還沒越過守衛回到帳篷,就突然被人攔了下來。




驚蟄微愣,看向身前的兩個士兵。




“你的腰牌呢?是幹什麼的?”




好在驚蟄出來的時候比較謹慎,什麼東西都帶全了,自然摸出了腰牌,又老實報了自己跟著的宮人。




“你晚上不睡覺,出來作甚?”




“出來方便。”




驚蟄一路上來去,都是有人看見的,他說的話,也不算是假的。




士兵上下打量他一眼,神色稍微放鬆,將腰牌還給驚蟄後,又搜查過他身上並無什麼刀具,卻也沒有立刻放他回去。




他被領到一處空置的帳篷。




一進去,裡面還有七八個人在,瞧著,還有幾個面熟,是最近遇到的宮人。




“你們暫時沒有嫌疑,不過,還是不能到處亂走。等到明日,會讓你們離去的。”




領著驚蟄來的士兵丟下這句話,就讓他在這好好待著。




營帳外,還有幾個士兵在守著。




驚蟄進去後,認得他的幾個宮人,就招呼他來坐下。




許是每個人,都被說過相同的話,他們面上雖有一點焦慮,可也沒太擔心。




“驚蟄,你怎麼也被帶過來了?”




一個叫曹敏的宮女坐在不遠處,有些好奇地問道。




驚蟄將原來的理由說了說,就得到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話,都是大差不差的原因,唯獨曹敏倒黴些。




她是給營地的伙伕幫忙的,今夜收拾得晚了些,回來的路上,就被攔下了。




曹敏:“也不知是出了什麼事,剛才被帶來的路上,瞧著很是緊張呢。”




驚蟄也留意到了那些士兵的態度,盤查的時候非常謹慎,一有錯漏,就會被立刻帶下去。




驚蟄已經看到兩三人被帶走,士兵對待他們的態度,與驚蟄截然不同,很是粗暴,顯然是要仔細盤問。




“我們這,應當是沒事的吧。”有人抱緊了自己的膝蓋,“他們不是說,明天就會把我們放出去嗎?”




有個管事模樣的男人幽幽說道:“這也得是沒什麼大事,要是真的有事,別




說是明天,能活著出去,就已經是僥倖。”




驚蟄垂眸,這管事說得沒錯,只是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他低頭,將腦袋放在膝蓋上。




原本就一點睏意都沒有,而今被關起來,倒是有點困頓。




驚蟄聽著其他人低低的說話聲,不知不覺睡過去。









噠噠——




有手指敲在驚蟄的肩頭,他迷迷茫茫地醒來,帶著幾分疲懶的倦怠。




那淡淡的蘭香繚繞在鼻尖,是熟悉的味道。




驚蟄半睡半醒間深深吸了幾口,又長長吐了出來。




“容九,別鬧。”




他的身子微微起伏,靠在容九的懷裡,懶散得好像要重新睡去……




……什麼,起伏?




驚蟄驀然覺得不對,立馬睜開了眼。




霜白的月色鋪滿一望無際的原野,不遠處的深林透著漆黑,如同吞噬一切的怪物,有風吹過,整片原野都低伏下來,一時間,天地遼闊,讓驚蟄都有些呆住。




浩瀚之間,人何其渺小。




可身下的黑馬卻是不懼,仍在主人的控制下,不緊不慢地沿著邊緣走,時不時低頭,吃幾口草料。




驚蟄茫然地看著這幅場景,以為還在夢裡。




這是怎麼……




他睡之前,人還在營帳裡關著,怎麼一覺醒來,人卻是在野外騎著高頭大馬?




那幽幽的蘭香近在身側,驚蟄沒有回頭,只是蹭了蹭,略帶疑惑地問道:“你把我給帶出來……沒事嗎?”




不對,他想問的不是這個。




“這一路上,難道沒人看見嗎?”




這後面才是重要。




“沒事。沒看見。”




冷冷清清的聲音,回應著驚蟄兩個問題。




驚蟄只要一低頭,就能看到男人一隻手正漫不經心地抓著韁繩,另一隻手則是摟在他的腰間,該是怕人摔下去。




驚蟄:“你莫不是騙我?”




這一望無際的地方,他們兩人騎著馬出來,怎可能不被人發現?




他這麼一想,就使勁扭頭看,結果,後頭沒有營地,前頭,自然也是沒有。




驚蟄愣住,喃喃:“我睡了,那麼久嗎?”




營地燈火通明,不管他們走再遠,在黑夜裡,都能看到那明亮的所在。




怎麼會哪裡都看不到?




容九淡淡說道:“只是走得遠了些,不會有事。”




……這人怎麼能這麼冷靜,就這還沒有事,到底是得多神通廣大?




“今天怎麼又起夜了?”




容九完全沒理驚蟄的憂愁,反倒是捏了捏他的臉,冷聲道:“睡不著?”




這頗有幾分教訓的意思。




驚蟄:“你怎麼知道我被關了?”




容九:“因為手下報上來的名單,正有你這個呆瓜。”




驚蟄癟嘴:“只是尋常起夜,誰能想到,會這麼倒黴




?”




他沒有問出了什麼事,反倒是問起別的。




“營地現在戒嚴,你不需要留守嗎?”驚蟄問,“要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容九就將他的嘴巴捏成小雞嘴,略有不耐地說道:“且死不了,你記掛我作甚?”冷冰冰的聲音裡,帶著幾分無端暴躁。




驚蟄慘遭制裁,唔嗚了兩聲,掙扎著說:“……那我,也死不了,明天就能回去……沒必要來……”




容九:“你?”




手指鬆開,挪到驚蟄的後脖頸,暗示性捏了捏,“一下就捏死了。”




驚蟄被容九的手指凍得縮了縮脖子,嘀嘀咕咕:“我脖子也沒那麼細吧。”




捏著脖子的力氣,可還不小。




容九冷笑:“掐死你,不用一個呼吸。”




驚蟄:“你怎麼變著法兒L想我怎麼死?”




“不多加謹慎,怎麼死都有可能。”容九毫無憐憫之意,聲音裡浸滿惡毒,“那還不如早點死在我的手裡。”




驚蟄在馬背上掙扎了幾下,總算得以側過身來,狐疑地打量著容九的臉龐。




男人的臉,在月下看起來面無表情。




可是說出來的話,能給人嚇暈。




“我才不要死在你手裡。”驚蟄皺眉,在容九還沒來得及說話前,又道,“我要在夢裡自然老死。”




躺在床上,睡一覺,抱著明日還可能會醒來的美好,然後就這麼永遠睡去。




這也不失為一種死法。




既然都是要死,那怎麼不能希望一種舒服點的?




容九冷淡地說道:“在你自然老死前,你會先病死,痛死,而後你就會發現,人老後,最快最舒服的死法,還是被人掐死來得痛快。”




……容九這到底是何等堅持!




驚蟄才不要被掐死!




他伸手亂摸了幾下,總算摸到了容九的嘴,一下子給捂住,有些氣惱地說道:“你還是別說話了。”




容九倒是好,被捂住也不反抗,反倒是捉著驚蟄的那隻手,一下下啄吻,害得他被親得有些躲躲閃閃。




驚蟄剛低下頭,看到那空蕩蕩的韁繩,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你,你怎麼把韁繩鬆開了!”




這匹馬非常高大,其健碩流暢的肌肉,足以讓什麼都不懂的驚蟄覺得,它是一匹好馬。




可是好馬雖好,也高,也壯,對於從來沒有騎過馬的驚蟄來說,他還能這麼坐著,都得益於容九在。




結果他一瞅發現,容九早就鬆開了韁繩。




也對,一條胳膊攏著驚蟄的腰,另一隻手捉著他的手,哪來的第三隻手攥韁繩?




……啊啊啊救命!




他這一驚,身體就忍不住動了動。橫在腰間的胳膊越是用力,彰顯著存在感。




“不會摔了你。”




容九淡淡說道,“今夜,是有使臣被殺,所以營地戒嚴。”




男人突然這句話,將驚蟄緊繃的神經




分散了些。




有使臣被殺……為什麼?




容九靠著驚蟄的耳邊,聲音幽冷,好似地獄惡鬼,帶著幾分冰冷的煞氣。




“就死在皇帳外。”




驚蟄瞪大了眼,這才是營地戒嚴的原因?




他喃喃:“不會真的有人喪心病狂,想要刺殺陛下吧?”




瘋了不成?




營地戒備森嚴,只要是個正常人,都能想得到刺殺必然失敗,怎麼會在上虞苑動手?




容九:“誰知道呢?可能是哪個喪心病狂的,在胡亂發瘋吧。”他這話聽起來有幾分隨便,根本沒將這事兒L放在心上的錯覺。




驚蟄:“這聽起來,可比你還瘋。”




他慢慢地,還真忽略了韁繩的問題,重新靠在了容九的懷裡。




容九揚眉:“我很瘋?”




驚蟄小聲:“……還需要問?你沒有一點點自知之明嗎?”




容九哪裡不瘋了?




容九漫不經心地說道:“可沒有以前瘋。”




他垂下眼,懷裡的人……驚蟄的心跳很平穩,存活在這單薄的肉|體,卻也脆弱得輕易就能被揉碎。




只聽著那呼吸聲,也有幾分趣味。




活著,更好地活著,然後,在一切坍塌前,帶著他一起死去。




而今,這取代了那些暴虐的破壞慾,多多少少,也壓住了瘋狂的念頭。




營地裡,越發森嚴的排查,正在逐一進行著。原本還有些安靜的營地,已經徹底活了過來,到處都是裝備齊全的士兵在巡查。




韋海東忙得連口水都喝不上,趕回皇帳附近,還沒來得及請求入內,就被寧宏儒攔了下來。




韋海東雖然是景元帝的近臣,可是上虞苑這營地,乃是京軍鎮守,這戒嚴時,自然也是他們主導。




韋海東只是從旁協助,卻也非常繁忙。




而今回來,是有事求見皇帝。




寧宏儒揹著手,幽幽說道:“陛下不在皇帳內。”




靜悄悄,此處只有他們兩人。




韋海東一聽這話,先是閉了閉眼,而後捏著鼻樑,在寧宏儒身前踱步,一個驟然轉身,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陛下瘋了嗎?”




出了這麼大的事,居然還能往外跑,景元帝是生怕刺殺他的人不夠多嗎?




寧宏儒緩緩看向韋海東。




片刻後,韋海東卸了力氣,也是,陛下何時不在發瘋?




說起來,近些時候,已經算是瘋得少了。




要是在從前,說不得景元帝還會饒有趣味地讓人將刺客放進來。




失敗的,多是直接死在了景元帝的手上,要是成功……到今日為止,還沒有人成功過,可從陛下的瘋癲來看……說不定,他會非常、非常高興。




連自己的命,也是有趣的玩具。




那種陰暗瘋狂,恨不得撕毀萬物的暴戾,只不過是蟄伏在了景元帝的骨髓血肉,好像都盡數沉睡了去。




現在的景元帝,可比之前,像個正常人。




可許是正常了一段時日,讓韋海東也懈怠了,竟也會對這樣的小事感到驚慌。




……景元帝做出再瘋的事,那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