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三十四章

容九挑眉,而後,他竟是笑了起來。




好似冰山融化,那冷冽的氣質也隨之溫和著。




他平時也笑。




淡淡的,冷冷的笑。




很少會笑得這麼開懷。




驚蟄看得有些入神,直到被手指挑起了下顎,那張蠱惑人心的臉就近在眼前:“看痴了?”他的聲音還猶帶著笑,聽得人耳朵酥酥|麻麻。




容九不僅長得好看,聲音也好聽。




驚蟄這麼想,小心翼翼地踮起腳尖,生澀地貼了貼容九的嘴角。




像是毛毛絨的挨挨蹭蹭,不得其法。




撩撥完,驚蟄頂著一張粉白的臉逃跑了,跑得賊快。




容九順手一撈,居然還沒撈住。




在逃跑這點上,驚蟄向來不遜色。




他對此,還有幾l分小小的得意。




容九的情緒很少,可一旦被挑動起來,就非常兇殘暴戾。




驚蟄不想直面風暴。




他抱著膝蓋,懶洋洋地打著哈欠,最近的天氣真是好,暖烘烘的,連日的大晴天碧綠如洗,就是容易惹人發睏。




等屋內就只剩下驚蟄和慧平時,能看到慧平小心翼翼地看向外頭。




那動作,有點謹慎。




驚蟄:“怎麼?”




慧平看起來,像是有話要和他說。




慧平:“驚蟄,我記得,你有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




“明雨嗎?”驚蟄捂著嘴,又打了個哈欠,眼淚都被打出來了。




慧平連忙搖了搖頭:“不,不是明雨。”




畢竟,他是見過明雨的。




慧平比劃了下:“是一個,看起來比你高大許多的人,應該是你除夕夜的那個,朋友。”也應該是那個經常給他送東西的朋友。




容九。




驚蟄清醒了點,唔了聲:“對,比我高大的朋友,應當是他。”




他歪著頭,清亮漆黑的眸子望著慧平。




“他怎麼了嗎?”




慧平吞吞|吐吐:“不是他怎麼了……其實,是胡立和我說,”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聲,好像有點難以啟齒,“他好像看到了你和他,走得很近。









這事,胡立其實早早就和慧平說過,只是慧平一直沒想好,要怎麼和驚蟄提起來。




胡立那日的說話更為直白。




“慧平哥,我沒看到那人的樣子,不過,他和驚蟄哥的動作,著實親密。要是被人看到了,總歸是不好。”




胡立不是愛多管閒事的人,他會意外看到,也是那天他抄了近道。




那兩人的身影其實都藏得很好。




如果不是胡立認識驚蟄,對他還很熟悉的話,他也未必能認出來。




驚蟄救過慧平,胡立對此自然非常感激。




尤其他後來知道慧平差點出事,是伍福拿他來威脅慧平後,更是氣得牙狠狠,連著給驚蟄等人送了不少東西。




這一來二往,自然也是熟悉了。




所以覺察到這件事後,胡立並沒有聲張,悄悄返回了雜買務。




他試探過經常和驚蟄往來的鄭洪。




鄭洪並不知道此事。




雖然他總是嘲弄著驚蟄和那人的關係像是在養小情兒,可鄭洪擔心的是驚蟄這不|良好的朋友關係,並不是真的以為他們是情|人。




而直殿司……




更不用說。




根本沒聽過這樣的傳聞。




胡立查過後,放下心來。




這說明他的撞見,只是一次意外。




但意外能發生一次,就可能再發生第二次。驚蟄藏得再好,都有可能暴露。




胡立和驚蟄沒有更進一步的交情,他也知道慧平哥和驚蟄的關係很好,便悄悄地將這件事告訴了慧平。




慧平心裡揣著這件事,已經有些時日。




他不是那種很會說話的人,能憋住這麼些天已經非常厲害。




等慧平好不容易將這事說出來後,他的臉色已經發紅,整個人像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一樣。




驚蟄微訝後笑了起來:“分明是我的事,怎是你害臊成這樣?”




慧平:“我不會和其他人說的。”




他想起剛才驚蟄的叮囑,連忙又補了一句。




“胡立肯定也不會。”




驚蟄:“我自是相信你們的。”




胡立知道這件事後,不是急哄哄來找慧平,而是自己先查了一遍,足以說明他的縝密。




他這樣的人,尤其在他在乎的兄弟慧平與他是朋友的前提下,胡立是不會貿然做出不該做的事。




“你,你和那人,真的是……”




其實慧平有點猜到。




遠在胡立來找他之前。




只是他那個時候,不知道這個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只知道,驚蟄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見他。




沒想到會是個男人。




而且還是個氣勢很足的男人。




而不知為何,胡立和他這麼說時,慧平的第一反應,就是除夕夜的人。




驚蟄抱緊膝蓋:“嗯。”




慧平過了一會,囁嚅地說道:“可




是那個……好疼。”




驚蟄茫然地看著慧平,有些沒反應過來。




“什麼疼?”




慧平遭了伍福那次難,雖沒真的那什麼,可是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不少。




如今一眼對上驚蟄乖巧懵懂的眼神,一時間覺得良心都痛起來。




他咳嗽了聲,“沒什麼。”




……難道,驚蟄和那人,什麼也沒做過?




那,那圖什麼呀?




這後宮裡頭,太監和宮女的對食,除了情感的慰藉,更多的還是為了宣洩。甭管太監能不能人道,可心裡能快意,也是愉悅。




如果什麼都不做……那,那是因為……他們是真的……互相喜歡?




男人和男人,也能,喜歡嗎?




慧平模模糊糊地覺得有哪裡不對,可他看著驚蟄抱著自己,坐在床頭小小的一團,又猛地將那些顧慮全都拋開。




他輕聲:“你也要,好好保護自己,不要叫別人看見了。”




驚蟄又是低低“嗯”了一聲,手掌捂著臉,有點沒臉見人了。









乾明宮內,淡淡的,熟悉的香氣,正在殿內浮動。在殿前伺候的人,已經習慣了這薰香的氣息。




今兒,景元帝總算從上虞苑回來。




剛一回來,就見到了在殿前蹲守的茅子世。




他真的在“蹲”。




手裡拿著一根樹枝,不知道在角落裡搗鼓什麼。




景元帝平靜地從他身邊走過:“記得賠錢。”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嚇得茅子世跳了起來,也跟著露出了他在搗鼓的東西。




邊角上的磚石,不知何時有了點破損,隨著茅子世的搗鼓又霍開了一點點痕跡。




茅子世:“這是本來就壞了,不是我弄的。”




景元帝淡淡:“記賬,送去乾元書院。”




茅子世三步並作兩步,急忙追上景元帝,哀哀叫了聲:“我賠,我賠還不成嗎?做什麼去打擾老師。”




他心痛自己的錢袋子,更恨自己剛才有事沒事手欠。




等人就等人,做什麼要去搗鼓那玩意?




景元帝在殿內坐下,漫不經心地說道:“沉子坤沒死?”




茅子世:“沉叔死沒死的,陛下難道不是最清楚了嗎?”




出事那天,茅子世就將消息送去上虞苑。只是一直沒收到皇帝的命令,茅子世才一直按兵不動。




景元帝隨意地在御桌上挑挑揀揀,翻出來一本東西,丟給了茅子世。




茅子世抬手抓住,狐疑地打開一看。




半晌,他面有古怪地抬頭。




“陛下,您這是打算……”




景元帝居高臨下地打量著茅子世:“寡人要他們死。”




半晌,茅子世也露出個猙獰的笑。




一瞬間,他從個清朗的公子哥,變得有些殘酷。




“喏。”




自打沉子坤出事,




他這氣,可是憋屈了太久太久,更別說他還沒收到,關於遠在乾元書院的老師安全的消息。




寧宏儒將茅子世送出去時,輕聲細語地說道:“您莫要擔心,沉老院長沒事。”




茅子世倏地看向寧宏儒。




寧宏儒朝著他笑了笑。




茅子世這心裡壓著的大石頭立刻落了地,人一輕鬆起來,就恢復了犯賤的本性,他暗戳戳地說道:“陛下說的你那個錢,不是真的要交的吧?”




寧宏儒立刻面無表情:“多謝大人提點,還請儘快湊齊,將錢送到咱家的手裡。”




茅子世心痛如滴血,發誓短時間內,再也不要進宮來。




等送走了茅子世,寧宏儒轉身回去殿內的途中,盯著那塊有點破損的磚石看了好一會,招呼了幾l個人過來,吩咐他們將整塊都挖開。




外面叮叮噹噹,聲音傳不進殿內。




景元帝正在換衣。




脫去繁重的冕服,摘下華麗的冠帽,那些重物被隨意地丟在地上,冷白的手指正靈活地繫上腰帶,那是一套和地上服飾截然不同的裝扮。




寧宏儒看著地上的冕服,非常心痛。




忙上前收拾起來。




也唯獨是他,能在景元帝換衣時,可以近身。




“東西呢?”赫連容道,“準備好了嗎?”




寧宏儒急忙道:“都已經準備妥當,陛下可是現在要帶去?”




赫連容:“拿來吧。”




寧宏儒退下,不多時,才又帶著一個精緻的匣子回來,遞給了皇帝陛下。




赫連容將其收入懷中,漫不經心地囑咐下去。




“從明日開始,乾明宮誰也不見。”




寧宏儒應下,又道:“陛下,再過幾l日,是先帝的忌辰。”




慈聖太后是在冬天去世,先帝則是在開春。




不管是先帝,還是慈聖太后,儘管他們生前如何糾葛,可死前,都有著一個相同的意願。




那就是不合葬。




皇帝與皇后,尤其是元后,一般是會合葬皇陵的。




不過,身為他倆的兒子,景元帝在登基之初,就下旨,將原先皇后的棺槨遷出。




等著先帝的道場做完後,直接一起葬在了皇陵。




望他們在地下,也能永生永世,做一對互相糾纏的情|人。




赫連容勾了勾唇,“讓禮部去負責,寡人就不去了。”




寧宏儒低下頭,輕聲道:“喏。”




先帝的忌日,正是驚蟄的生辰。




真好。




同一個日子裡,竟會誕生兩件極其美好之事。




赫連容……




不,應當說,是容九了。




他看著在直殿司門口探頭探腦的驚蟄,看著他小碎步地跑來,看著他又是高興,又是不敢表現得太明顯。




他強行壓著嘴角的笑意,抿得像是一條直線,可喜悅之色還是從眉梢裡流淌出來,興高采烈,活潑可愛。




好吧,還有點垂頭喪氣。




“我們要再謹慎一點。”容九聽到他說,“不要被人發現。”他沒說危險,沒說不安全,只有幾l分抱怨的嬌氣。




“好丟臉的。”




“好。”有那麼一瞬,容九都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麼,而後,聲音沉了下去,“不丟臉。”




……渴慕,不會是丟臉的事。




驚蟄捂住臉:“可是被朋友發現,就很丟臉。”




明雨就算了,他心裡想什麼都會被扒拉淨光,可被慧平他們知道,就莫名有種羞恥的燥熱爬上來。




天知道那時,驚蟄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壓下那羞惱的紅。




……可能是因為慧平紅得比他還誇張。




驚蟄拖著容九去了僻靜處,嘀嘀咕咕地和他說了之前的事。




容九:“你擔心?那我去殺了他。”男人的聲音冷冷淡淡,聽著沒幾l分情緒,好像只是隨口提起。




可怕。




驚蟄:“不行!”




他用力戳著容九的胸口。




他知道容九真的會這麼做。




“不要什麼事情都用殺人來解決……你放著什麼東西?”




驚蟄戳得手指疼。




容九彷彿想起什麼,從懷裡撈出個小小匣子。




“生辰禮。”




“你是怎麼……”驚蟄想說你怎麼知道,“算了,反正你神通廣大。”




而後,他的表情有幾l分好奇,緩緩探頭。




容九遞給他。




驚蟄捧著這匣子看了幾l眼,才打開。




裡面躺著一張薄薄的地契。




容九背手站在驚蟄的跟前,淡淡說道:“我給你買回來了。”




他聽過驚蟄絮絮叨叨說著家裡的院子,說著院前的桃樹,說著院裡的池塘,說著他們院後那排小屋子,說著春天的桃花,說著夏日錦鯉的涼意,說著秋日的果實,說著冬日的雪……




驚蟄說了許多許多。




儘管容九並不覺得,年幼時住過的地方有什麼值得喜歡的,正如他對擷芳殿。




可驚蟄要是喜歡,他自會將一切送還給他。




驚蟄一直低著頭,不說話,也沒動。




“驚蟄?”




容九將人摟了過來,抹了一手溼乎乎的水。他掐住驚蟄的下顎強迫著他抬起頭,就見他死咬著唇,分明都哭得可憐兮兮,卻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容九的聲音沉了下去,“鬆開。”




指腹的力氣很大,愣是壓得驚蟄鬆開了嘴,擦得指腹也有微微的猩紅。




驚蟄將自己咬出了血。




“哭出來。”容九抿著唇,漂亮到妖異的臉上帶著古怪的寒意,“不許藏著。”




“嗚嗚嗚……”




驚蟄終於哭出聲來,一邊哭,一邊將小狗頭埋在容九的懷裡,“嗚嗚嗚嗚……”




很快,眼淚將容九的衣裳打溼。




冰冰涼涼的溼意,一路冷到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