糰子來襲 作品

第 46 章





石壁頗涼,溫瑜怕是蕭厲在這裡睡了一宿沾到太多寒氣的緣故,吃力扶起他一條胳膊道:“你別躺這裡了,去那邊枯蔓上睡。”




奈何蕭厲太沉了,她根本扶不動他,且他袖子上也帶著黏稠的溼意。




溫瑜收回手,攤開五指一看,發現自己手上沾到的是血。




她臉色一下子白了下來,低喃:“不是已經包紮過傷口了麼?”




似意識到了什麼,她忙解開蕭厲衣襟一看,便見他纏著布帶的好幾處傷口,都暈出了大片血跡,顯然是根本沒上藥,只用布帶纏了起來。




他那般重的傷勢,若是不上藥,只用布帶纏起來,傷口是會發炎的啊。




溫瑜怔怔地看著蕭厲滿身的血跡,一股酸啞湧上喉頭,她咬牙道:“騙子!”




他就是沒有足夠的藥包扎傷口了!




怕她當心,還故意將傷口纏起來騙她!




當務之急是要給他退熱治傷,溫瑜強壓下心口翻湧的澀意,拿起藥壺,顧不得藥是冷的,小心地把壺嘴放到他唇邊,給他喂藥。




奈何蕭厲齒關閉得死緊,藥汁全都從他嘴角溢出來了。




溫瑜試了許多次都是如此,溢出了太多藥汁,她不敢再浪費,望著半隻腳已踏入鬼門關的人,眼眶發酸地抬臂




()抱住了他。




這逃亡路上的每一幕,都在她腦子裡緩慢掠過,他揹著她橫翻山嶺躲避追兵時額角滾落的汗,他為她擋下的那一道道傷,他被人摁在泥濘中打到吐血不止還望著她的一雙眼……




一滴滾燙的淚就這麼砸進了他領口。




她失去的已夠多了。




溫瑜目光在那無盡的悲意中漸凝,緩緩道:“我欠你好幾條命了,我不會死,你也不許死。()”




她直起身來,拿起藥壺自己含了一口,捧住青年的臉,蒼白柔軟的唇覆上他的,撬開他齒關,小心地給他渡了過去。




這次總算是沒再溢出。




人命關天,這法子有效,她便也無暇再顧及旁的,如法炮製,繼續給他喂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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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厲很久沒做過夢了,大抵是這一宿的廝殺和壓抑的情愫,喚醒了他一些久遠的記憶。




他看到了軟香羅帳和滿室飄飛的紅綢。




樓裡的姑娘們總是將綢發攏在一側,著輕羅紗衣半倚著門,眼波含情地目送恩客。




他單薄的身影跪在地上,凍得通紅的手,擰起裡冰水浸過的帕子,擦木質地板上人來人往留下的腳印,那無數扇或開或閉的房門裡,傳出無數咯咯的嬌笑或似哭非哭的嬌啼。




五六歲的他,尚不懂那是什麼,但也知道不能聽,不能看。




他儘可能地低著頭,對那些聲音,只有無盡的厭惡和噁心。




在樓道內巡視的打手聽著那些聲音,卻會露出淫邪又齷齪的笑來,而每每同母親相熟的男子尋來時,母親和對方上了樓,那些打手們看著他,則會露出類似的神情,惡意又譏誚。




蕭厲厭惡那樓上的一切。




他寧可去刷樓裡的婆子們都不願刷的恭桶,也不願去樓上姑娘們房裡擦地。




但那些打手總喜歡捉弄他,在蕭蕙娘和他乾孃們都顧不上他的時候,便會支使他上樓去做事。




擦地的抹布被黑靴踩住,看不清面目的打手將托盤塞到他手上,鄙夷又帶著惡作劇即將得逞的興奮朝他喝道:小雜種,把這酒送到霓裳房裡去。5()”




蕭厲垂著頭,用力拽那截被踩住的帕子,聲音冷漠又稚嫩:“我不去。”




身上便捱了一腳,猙獰的罵聲鑽入耳膜:“你不去讓老子去麼?得罪了客人,回頭看老鴇不尋個人牙子把你給賣了!想靠著你那娼婦娘在樓裡吃白飯,哪有那麼好的事?”




他瘦小的身體被踹了個仰翻,害怕被賣掉,從此再也見不到母親,忍著痛爬起來,端起遞來的托盤,短了一截的袖子下,手臂上青紫的淤傷新舊交疊。




有的是被老鴇打的,有的是打手們捉弄他磕的,印象裡,他在醉紅樓就難有一身完好皮肉的時候。




叩響門,裡邊的聲音支離破碎地讓他進去。




蕭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推開門,捧著托盤低著頭走進,飄飛的紅綢一直垂落至地。




他聽見羅帳後的女人似十分痛苦地短促叫了一聲,倉惶抬起頭,看




()到的便是女人雪白的手臂被折按在錦繡被褥上,未完全合攏的羅帳裡露出半張看不清面目的香汗淋漓的臉。




她身後面容更加模糊的男人恍若一條交.媾的野狗。




手上的托盤被打翻,他跟著啞叫了一聲,捂住耳朵想逃離這地方。




後退中卻像是一腳踏碎了無數面鏡子,逼仄的房間跟著碎裂開來,變成了偌大的宮殿,他亦在這頃刻間從稚童變成了青年,床榻上的女人模樣也逐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