糰子來襲 作品

第 23 章

溫瑜知道眼下不是多問的時機,依言去退了火塘裡的柴禾。



她做這些之時,蕭厲已將正屋的門窗都關上。



外邊北風呼嘯,刮過屋脊又掠往別處,嗚嗚聲在黑夜裡聽得人心中發慌。



蕭厲似靠著門緩了一息,才起身找出火摺子,在黑暗中極為熟稔地點燃了方桌上的油燈,一點昏光重新照亮了不大的屋子。



溫瑜回頭,便見他一隻手捂著腰腹,指縫間依稀能瞧見血跡溢出。



竟是傷成了這樣麼?無怪乎他身上血腥味那般重。



蕭厲端起油燈跌跌撞撞往房裡走去,他衣物上沾著的霜雪寒氣化開,變成了一股混著濃重血腥味的溼氣,碎髮也溼噠噠地垂在額前耳際,臉叫昏黃的燭光照著,仍不見多少血色。



溫瑜遲疑了一下,從木架上取了臉盆,倒入水壺裡溫著的熱水,給他端了進去。



她睡的那間屋窗戶用不透光的油布釘住了,油燈又昏暗,點上燈後隔著一道院牆,巷子裡外路過的人便也全然瞧不見。



只是她這一掀簾,卻正碰上蕭厲在脫衣裳,溫瑜忙低下了頭,雖只是無意中的一瞥,卻也瞧見他那身洗得半舊的裡衣已叫血染紅了大半。



她將水盆擱地上,忍著濃重的血腥味對感官的刺激,垂首擰乾了帕子,給他遞過去,說:“你擦擦。”



蕭厲只著裡衣坐在凳上,他腹部被捅了一刀,路上為了止血,他已撕下中衣纏緊了傷口,此刻正解著布條打成的死結。



但先前的血跡乾涸後,將布條和傷口的血肉凝在了一起,扯弄時牽動血痂,傷口處便又開始往外溢血。



他額前的碎髮都已分不清是叫雪水沾溼的,還是叫汗水浸溼的,聞聲抬起墜著細汗的眼皮,便見溫瑜半垂著眼,似都不敢看他,卻仍固執地舉著張擰好的帕子。



持帕的那隻手,皓腕纖細,骨節玲瓏,看似纖弱,卻又和她這個人一樣,都透著股說不出的韌勁兒。



上一次,他如此狼狽之時,也是她這般遞著方帕子給他。



蕭厲覺得心口像是被一隻大手給重重握了一下,酸酸漲漲地泛起了疼,叫他整個人被一股窒悶裹挾得有些緩不過來。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隻迷途後暫棲於自家屋脊的白鷺,只等找到鷺群,便會振翅離去,註定不會停留於此。



可她偏又像是陽春三月裡的風,任而豎起多高的心牆,都能被無孔不入地吹進來,攪亂一池漣漪。



蕭厲盯著那隻手看了兩息,盯得眼裡泛出幾分猩意,似斬斷了什麼念頭,才伸手接過,啞聲道謝。



溫瑜低下頭正要繼續替他再擰一條帕子擦拭身上的血跡,聽得他道:“放衣物的箱籠下邊,有瓶金創藥,你幫我拿來。”



溫瑜遂起身去箱籠裡翻找。



她拿著金創藥瓶回來時,蕭厲還沒解開那凝著血痂又一次被血水浸溼的布條,他失了耐心,正要以蠻力扯斷,但布條纏繞時本就勒得緊,再用力拉扯,擠到傷口



頃刻間溢出了更多的鮮血。



他額角的細汗已凝成黃豆大的汗珠子往下滾落,眼裡都浸了幾分紅,兇戾中摻雜著狼狽破碎。



溫瑜見狀,將金創藥瓶子放到了一旁的桌上,從針線籃子裡拿出剪子說:“你別扯,都勒到傷口流血了,我用剪子給你剪了。”



為了更好地對光,她將油燈挪至了桌邊。



蕭厲雖還穿著裡衣,但這會兒功夫,早已叫身上的汗水給浸溼了大半,領口向兩邊敞開,健碩的胸膛上布著細密的汗珠子,在昏黃油燈下泛起層蜜色。



他終究不是個鐵打的人,受傷又流了那麼多血,一路冒著風雪回來,此刻也有些力竭,便靠著椅背任溫瑜動手。



呼吸間,胸腹上那緊實漂亮的肌肉便也似有生命力一般,跟著起伏。



溫瑜半垂下眼不敢亂看。



若不是侯小安醉酒,蕭蕙娘又不在家中,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把這差事往自己身上攬的。



可眼下能幫這地痞的,的確又只有她。



溫瑜定了定心神,試圖扯起那綁在他腰上的布條下剪刀,但他腹部那一片都已結了血痂,布條和皮肉已被先前乾涸的血跡黏在了一起。



她試了幾次都沒能扯起,反惹得他吃痛悶哼了聲,溫瑜便不敢再貿然撕扯,抬頭望著蕭厲說:“布條綁得太緊,又被血痂糊住了,我先用些溫水將血痂軟化。”



蕭厲額角浸著汗說了聲“有勞”,他垂在椅子上的手臂青筋都崩了起來,顯然是忍痛忍的。



溫瑜便用帕子浸了溫水,一點點擠在他腰腹處,等布條和血痂軟化。



只是那用帕子擠出去的水,浸透了布條,繼續往下淌,將蕭厲本就沾著血跡的裡衣和長褲都又濡溼了些。



冬夜寒涼,那被溫水浸過的布料,須臾就冰涼一片。



然下一瞬,又有熱流再次淌下。



腰腹的位置本就敏感,在這溫冷交替間,蕭厲只覺自己的腦子似乎也被那溫熱的水流淌成了一灘漿糊。



滿室濃郁的血腥味裡,不知是不是換人住了一段時間的原因,鼻息間又隱約可聞另一股若有若無的幽香,他看著溫瑜映著昏黃燈火的側臉和一截脂玉似的後頸,突然覺得渴,索性閉上了眼,默背瘋老頭從前教他的那些圖陣口訣。



溫瑜瞧著那布條被軟化得差不多了,用指尖挑起些許,準備下剪子,這讓她指腹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了對方腰腹緊實溫熱的肌理。



她也有些難為情,但清楚這是非常時刻,便強壓下了那點男女大防的羞恥心,一點點地小心地捻起布條,將其剪斷。



剪到勒得極緊的地方時,甚至得墊根手指在他腰腹和布料之間卡著才行。



蕭厲能感覺到那根手指抵在自己腹肌上的觸感,軟,柔,滑。



哪怕閉著眼,他也能想象出溫瑜臉上此刻映著昏光,專注又清冷的神情。



像是中秋夜裡倒映在水面的那輪金黃圓月,明知遙不可及,卻又彷彿觸手可掬。







真是要他命了。



蕭厲喉結滑動,感受著在那根手指繼續在自己腰腹遊移,覺得自己約莫是被今晚的血氣衝了頭,甚至有些想喘息。



他掀開眼皮,劈手奪過溫瑜手中的剪子,說:“我自己來。”



顧不得扯到傷口的疼,捻起只剩一小段的布條一剪子乾脆利落剪完,將剪刀扔到一旁後,才竭力放緩呼吸。



他不敢在溫瑜面前喘,因為那真成了個流氓。



只覺今日真是見鬼了。



溫瑜見他如此反常,困惑道:“是我扯到你傷口了?”



蕭厲盯著她那張仍布著疹印的臉看,試圖讓自己清醒些,可瞧著她映了一片暖光的眸和嫣紅豐潤的唇,以及那透著些許茫然又關心的神情,他忽覺自己僅剩的那點理智都快被殺死了。



他垂下眼,拿過擱在桌上的帕子胡亂抹了一把腰上的血跡,只說:“沒有。”



草草擦拭一番,便取了金創藥盡數往傷口上倒。



這金創藥藥性烈,甫一撒上去,便同油烹火燎似的,他身上很快又浸出了汗,額角青筋都蚺了起來,倒是將腦子裡的歧念驅了個乾淨。



待緩過疼得最厲害的那一陣後,他將一件乾淨的裡衣撕成布條往傷口上纏,手仍止不住地有些發抖。



溫瑜怕他著涼,去外邊將火塘裡剩的炭火夾到了火盆子裡,端進來時瞧見這一幕,遲疑了一下還是道:“我來吧。”



她接過他手中的布條,在他腰腹饒了兩圈,因為距離太近,他此刻又赤著上身,兩人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聞。



溫瑜垂下眼,視線只專注在手中的布條上。



可他不知是不是上了藥的緣故,身上彷彿冒著熱氣,那熱意裹挾著他身上的氣息,無孔不入地往她鼻息間鑽,叫溫瑜微微有些不自在。



油燈將二人的影子斜投至床鋪那邊的牆上,乍眼瞧去,仿若相擁纏綿。



她凝神打結,手背不妨被一滴汗砸中,抬起眸子,便聽得蕭厲啞聲說了句:“抱歉。”



他氣息很沉,眼皮和下巴都墜著汗珠子,肩背肌肉似因忍痛而絞緊,堅若磐石。



輪廓明晰的一張臉,叫汗水浸過後,更添一股野性。



這個姿勢,他幾乎微微抬臂,便能將她整個人納入懷中。



只是他不敢動,也不能動。



溫瑜垂睫說了聲“沒事”,加快了手上動作,眼角餘光卻瞥到他前肩處有一塊疤,瞧著似陳年燙傷。



肩膀這位置……他是怎麼燙到的?



溫瑜只疑惑了一瞬,打好結後,便退開一步說:“您身上有傷,今晚便在房裡歇著吧。”



她猜測他今夜去做的事情,不管是殺人還是越貨,都是不能叫旁人知曉的,便也絲毫沒有多問的意思,打完招呼,收拾了水盆就要往外邊去。



蕭厲卻叫住她:“等等。”



溫瑜回頭,見他探身從換下的衣物裡取出一用油布包好的物件,拆開油布後,裡邊是一本冊子。



蕭厲將冊子遞給她:“幫我把這賬本謄抄一遍,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溫瑜接過有些遲疑:“這是?”



蕭厲答:“我東家的把柄。”



溫瑜掃了一眼冊子封皮上的字,問:“你今夜出去,就是為這賬本?”



蕭厲沒有應聲,但也沒否認。



溫瑜知道自己不該多問了的,卻還是蹙眉道:“惹人命官司了麼?”



這次蕭厲搖了頭,神色有些陰翳,說:“我沒殺人。”



韓大東家要他殺胡先百,拿回賬本,可他根據韓大東家給的情報去蹲點時,才發現是個圈套。



胡先百一早就把賬本交給何家了,出現在那裡只是當餌釣魚的。



蕭厲一開始不知,劫持了胡先百逼問賬本藏在何處,本是想拿到賬本,讓對方滾回老家去,別出現在雍城了,哪料胡先百為求活路,招供賬本已在何大爺的馬車上,他也只是何家的一枚棄子。



蕭厲意識到中計,扔下人就要跑,卻被一早埋伏在那裡的漕幫漢子們包圓了。



韓家跟何家積怨已久,他們賭坊的人和漕幫也經常為爭搶地盤大打出手。



何家那邊拿到了韓大東家的賬本,料到韓大東家必定會派手底下得力的人手來奪回去,才故意設下了局,企圖讓韓大東家不僅要不回賬本,還折損一名得力干將。



蕭厲仗著一身武藝,好歹是負傷脫身了,胡先百卻被漕幫那群人給一刀捅死,要嫁禍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