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221.第六十五章

對這位女真前鋒官那野來說, 這是惆悵的一天。

好消息是,他用很小的代價,大概也就死了幾個督戰隊的女真老兵, 傷了幾十個僕從軍,外加損失了二百多個牢城軍的代價,僅用一天的時間就奪得了一座塢堡。

壞消息是,這座塢堡裡啥也沒有。

就像士兵回報的那樣, 這裡甚至連一盞燈油都沒有。

有小軍官不死心, 以為是攻營的士兵夾帶了什麼東西,還要挨個扒光了看看,前胸後背都看過後,終於死心了。

“確實什麼都沒有。”

那他白折了幾百人, 是打下來個寂寞呢?

留著自己用?一進塢堡, 這粗製濫造的手藝就給女真人震驚了。

“外面也看不出來呀!”他們一邊嘀咕,一邊使勁擦汗,“宋人卑鄙狡猾!”

轉完一圈終於出來了,大家就一起瞧著將軍。

將軍冷哼一聲, “還不趕緊拔寨啟程!”

民兵們跑到了下一個塢堡裡,跑了幾十裡, 很是辛苦, 每一個人都汗流浹背,上氣不接下氣,好在現在他們可以排隊等著吃飯了。

但卑鄙狡猾的主官沒給他們想象中的大魚大肉, 每個人只有一碗麥飯, 外加一勺肉汁,和一碗摻了水的劣酒。

“咱們這次就不逃了,”他說, “咱們背後就是縣城,打退了金人,咱們殺豬吃!”

民兵們有點鬱悶,但吃完那碗香噴噴的飯,又喝了些帶酒味兒的水之後,他們就累得立刻睡著了,也沒顧得上討賞。

在他們之後,其他分兵的女真前軍又得到了幾個塢堡,差不多都是一樣的流程,看起來都很不正經,宋軍既沒有負隅頑抗,也沒有留下什麼值得他們帶走的戰利品。

這很難不給那野一些錯覺,覺得現在的宋軍仍然是他們所熟悉的那支宋軍,除了會糟蹋自己百姓之外,在對抗外敵的戰鬥中一無是處。

既然是一群遇到敵人就會丟盔棄甲,望風而逃的笨蛋,浪費的這幾天就很不值得了。

那野下了令,將自己這幾千兵馬分成了四支小股兵力,準備快速地拔除掉定州這幾十個塢堡,提前回去給完顏宗望交差。

這次的塢堡在府治安喜城的北面,看起來比之前的塢堡大點兒,但不多,比那幾個小塢堡棘手的一點在於,這座塢堡引了唐水的支流過來,因此有一段護城河。

除此之外看著沒有任何問題。

這位分兵的謀克說,“速戰速決!”

士兵們就扛了梯子一路跑過去了,考慮到一隻手扛梯子,另一隻手就舉不起盾。他們呼呼啦啦幾百人跑過去,快要跑到塢堡下面時,裡面突然探出了許多個頭。

每一個頭都抬了起來,連他們的箭尖也抬了起來。

一片箭雨飛出去,士兵們如同刺蝟一般就被紮在了地上,那個謀克就嚇了一大跳!

“這不是村漢義勇,”他飛快地通過箭矢的距離和力度判斷出來,“這裡有強弓手!快報給那野將軍,請他支援!”

“是!”親兵立刻問道,“謀克覺得對面有多少人?咱們要不要撤兵?”

這就難住了他。

塢堡裡既然有宋軍在,敵我兵力不知道誰更佔優,似乎應當後撤到能與其他分兵相互支援的位置上。

但對面只放了一輪箭,他必須確定塢堡裡的守軍確實超出了他們這支千人隊所能戰勝的數量,否則他不就成了謊報軍情?

這是個有些糾結的場面,而且宋軍在箭雨後並沒有衝出來,又給了他充分的糾結時間,於是這個謀克只能咬牙說道:“咱們再攻一輪!”

“再攻一輪!”

“這個叫做添油戰術,”趙鹿鳴同她的青年軍官團一起吃飯時聊過這個話題。

聽起來並不高明,某隻高堅果就問,“難道他們不知增兵嗎?”

“他們不知道塢堡裡有多少人,”她說,“增兵就變成了一件很為難的事,你看,完顏宗望據說要領十幾二十萬大軍南下,你能想象他耐心地將河北這上百個小塢堡一個個打過去嗎?”

兵力當然是夠的,但士兵們打著打著,士氣就打沒了啊!

大家跟著你南下是為了玩什麼打地鼠遊戲嗎?時間是這麼浪費的嗎?!戰利品在哪裡我們要的是戰利品啊!

那野也不是傻子,這個謀克也一樣。

你喊大家過來一起圍攻這個塢堡,它總得值得。

太陽從高掛天空到慢慢地下去,塢堡外的士兵們終於往後退了一步。

他們也是人,也得吃飯,有人就問:“咱們今天還圍不圍塢堡了?”

謀克說:“且不要圍,咱們後撤五里紮營。”

到了夜裡,這個謹慎的女真人睡不著,在簡陋的營地裡走來走去時,突然就看到遠處一點兩點的光。那光不像是火光,倒像是河邊的流水在月亮下映出的光。

他看了兩眼,就繼續巡營,又走了一圈回來,忽然發現那光就近了許多。

他愣愣地看了幾眼後,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喊起來:“有敵夜襲!夜襲!”

天色大亮時,那野的兵馬終於趕到了,他沒有找到這支分兵的營地,但當他就要趕到塢堡下時,靠著地上的血跡和車轍,他突然意識到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頗為慘烈的戰鬥。

那支分兵裡突圍出來的士兵也正是此時找到了他。

“謀克說,咱們被騙了!”

那是個從敵人的重重包圍中殺出來的真勇士,站在那野面前像個血葫蘆一樣。

“如何被騙?”那野就趕緊問。

“宋人數倍於咱們!”血葫蘆說,“他們前幾日都是故意示弱!”

故意肯定是故意的,帝姬手裡就這麼幾萬人,哪怕是民兵鄉勇,她也得算計著來。但如果這群女真人沒有放鬆警惕,他們就該知道昨夜的遭遇並非偶然,而是必然事件:

那個馬羊村的塢堡,就在安喜城往北十幾裡的地方。

算上之前後撤的鄉勇,塢堡裡有幾百人,這已經是很驚人的數量,但當塢堡發現敵人時,他們立刻就會向安喜城報信,而安喜城附近又不止這一座塢堡,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人家是修了塢堡,可人家又不是長在塢堡裡了,不僅會逃跑,還會主動出擊,更會同附近的援軍聯合起來,以數倍兵力的優勢共同出擊。

現在已經是大白天了,忙了一晚上的安喜城守軍已經和馬羊村的義軍簡單地分過贓,各自拖著剝下的甲,卸下的刀,撿漏的馬匹,以及金軍一定會帶的一些輜重糧草,快快樂樂地回去補覺了。

補覺歸補覺,那糧草裡還有些牲畜呢,趕緊殺幾頭豬來吃!

這是帝姬許諾過的!小軍官拍胸膛說:“我幾時說過假!”

士兵們就什麼都聽不到了,眼睛都直勾勾地盯著鍋裡的白氣,不在乎太陽曬在身上,汗流浹背了。至於這一場勝利意味著什麼,他們就更沒有去想了。

那野確定了這個塢堡有值得攻堅的價值後,很快就將分兵都聚攏回來,在塢堡下安營紮寨了。

金軍不是沒有攻城器械,也不是沒有能征善戰的勇士,更不是沒有擅騎射襲擾的騎兵。他們有條不紊地開始佈置,用往來巡邏的騎兵切斷塢堡與外界的聯繫,用後方運來的木料組裝攻城的雲梯,再用最豐厚的獎賞去鼓勵軍中的勇士組成先登營。

當然,這些都需要時間,也需要建立起從後方到這裡的補給線,但金軍是已經將這一路的釘子都拔乾淨了的,他們對糧草運送一點都不擔心。

塢堡的宋軍也不是沒犯過任何錯,他們在那野開始圍城後,又試探性地在夜裡出擊了一次,但這一次的金軍沒給他們留有任何餘地。

這些金國的士兵都很有作戰經驗,輕易不會上第二次當,宋軍只能留下幾十具屍體後鎩羽而歸。

那野坐在塢堡外,聽著斥候將附近所有塢堡都巡查一遍後的報告,認定他的戰術是正確的:拔掉這個塢堡後,他就可以去清理安喜城周圍的下一個塢堡。將所有塢堡都清理掉後,安喜城守軍即使不會出城投降,至少也無法成為大軍南下的阻礙了。

所有事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

民夫在建攻城器械,士兵在圍著塢堡巡查,伙伕在做飯。

金軍吃得總比宋人要好些,在承擔作戰任務時,指揮官更是會盡力讓他們有肉可吃,提振士氣。

但在他們的雲梯車已經做好,開始攻城的第一天——也是第一批糧草應該運來的那天,那野發現糧草延誤了。

宋軍損失很嚴重,恐怕支撐不了幾日。

但金軍的糧草也支撐不了幾日——他們離邊境線也就百里,壓根沒有帶上大量輜重的必要。

那野耐心地等了一天,在第二天派人回去催一催。

然後在第三天,他得到了一個消息:

沒糧食,你先想想辦法吧,後方的輜重官說,咱們糧倉被燒了。

那野拿著後面傳回來的信,看了又看,很是吃驚地對自己下首處的信使問道:

“究竟發生了什麼啊?!”, ,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