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193.第三十七

百十個婦人領了戎服, 互相看,有人哆哆嗦嗦的,有人就滿不在乎地往身上套。




“咱們能行嗎?”一個婦人帶了哭音, “我哪懂怎麼守城啊?”




“又不要你守!”另一個婦人很粗魯地說道, “咱們站城牆上裝個人就是!”




半亮不亮的天, 城牆上的守軍都被撤下來準備當突擊隊, 那城頭還得留些人站在那,好叫金人遠遠看了不露怯。




命令一下來, 有的人就默不作聲地穿戎服,繫腰帶,拎著長杆往城上走,有的人就渾身抖個不停, 隨時都想要逃走。




甚至還有人真的往城門處跑了。




她慌慌張張,跌跌撞撞,明明一條平整過無數次的道,她跑起來就好像跑在了爛泥坑裡, 深一腳, 淺一腳。




要是叫鄰里見了,一定是要笑話她的, 畢竟她是個那樣心高氣傲的婦人,她有一個很健壯的男人,在義軍裡已經混上了小押官,因此她平素與人講話也帶上三分頤指氣使,好像她已經跟著自家男人,走上了什麼登雲的梯子。




可今日她慌得好像一隻炸了毛的老母雞,昏頭漲腦地往前衝,還是見了明晃晃的矛尖——她才如夢初醒, 突然間停下來。




這一停下就不得了了,她狐疑地端詳,立刻就憤怒地高叫起來:“怎麼是你這賊婦人!”




“帝姬有令,”那個遼人婦女說,“不許出城,違者死!”




押官夫人見了,心裡的恐懼倒是下去許多,只是憤怒更勝一籌了。




十幾個婦人,手裡持著簡陋的矛,正站在城門前,警惕地看著她。




她平時連正眼都不看一眼,狗都不如的燕地女人,不知領了什麼令,回來就抖起來了!




滏陽沒有那許多城門,尤其是新修之後,都只開南北兩個城門,南城門現在正打仗呢,她也沒有別的去處,只好就賠了一副笑臉:“阿嫂,你這是怎麼說的?我只是想要出城辦些事……”




“不行。”對面說。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押官夫人咬咬牙,就從袖子裡掏出一個錢囊遞過去。




“咱們都是舊相識,阿嫂當差辛苦,妹妹哪有不心疼的?”她笑道,“這點錢不值什麼,拿去換些布料,和妹妹們裁兩件新衣服……”




為首的那個婦人走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像是鄙薄,又像是傷心:“帝姬為了咱們,命都不要了,你怎麼卻這樣惜命?”




押官夫人聽了這話,臉一下子紅了,聲音也尖利起來:“你說的什麼屁話!帝姬領兵出城,分明是已經逃了!她那樣尊貴的人,素來都是先跑的!”




她怎麼會不跑!




她怎麼會在城下死扛!




趙鹿鳴以前也迷惑過這個問題,怎麼那些開國君主幾乎都有馬上征戰的經歷,最差也得有些跑路的本事。




後來她漸漸發現,只要是亂世,你或早或晚都要面臨這樣的絕境。區別就在於有的人拎刀子衝了出來,成就了一番英雄事業,開創了一本新的史書;有的人就只能功敗垂成,死於亂軍之中,成為別人嗟嘆惋惜的閒談。